·私人阅读· //与AI的角力

文/杨庆祥

微软小冰模型

   2016年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是“人机之战”——即人工智能阿尔法狗战胜了数个国际一流的围棋高手,四比一胜李世石,三比零胜柯洁。虽然自此以后谷歌公司宣布阿尔法狗不再参加类似比赛,并随后解散了其运营团队,但是,这一事件却构成了自启蒙运动以来最重要的一次人类挫折——围棋作为人类文明和智慧的标志之一,被AI击败了。

    几乎在阿尔法狗带有轻蔑意味地退出围棋赛场的同时,由微软公司开发的另外一个AI——小冰,开始“写诗”了。在最开始的阶段,根据微软公司的相关工作人员介绍,小冰“学习”了几十位中国现当代诗人的诗歌,然后创作出了第一批诗歌,这一批诗歌很容易辨别出来,结构不完整、情绪不连贯、语言生搬硬套。比如这一首:

    雨过海风一阵阵/撒下天空的小鸟/光明冷静的夜/太阳光明/现在的天空中去/冷静的心头/野蛮的北风起/当我发现一个新的世界

    但是在经过对更多的诗人诗作学习后——据相关媒体报道,小冰一次学习的时间只需零点六分钟——我非常惊讶地发现,小冰的诗已经很难被辨认出来,比如下面这两首发表在《青年文学》上的诗:

    三

    滴滴答答/在这狭小的时间的夹角/神秘的幻影在这时幽闭/海水愈以等待/我在公路旁行走/远方抖动着/烁烁的灯光/然后羊会回来

    五

    隔着桌子/阳光晒在我的手指/我的每一个愉快动作/都听我诉说虚无时间的感受/你必然惊异/泥土和种子的沉默/所以它在那里/在爱/我梦见了一棵开花的苹果树/什么颜色的花都有/一个人伫立在风中/等待大地上的灾难

    如果抹去小冰的名字,我们完全可能认为这是一首由死去的或者活着的诗人写作出来的诗,这个诗人可能是戴望舒、徐志摩,也可能是你或者我。

    AI写的诗是“诗”吗?这个问题类似于问,机器人是人吗?或者稍微退一步,机器人有自我意识吗?——早在2013年,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的一次哲学会议上,这就是一个重要的讨论议题。也就是说,这个提问已经跨出了传统文学的边界,涉及对“人”的重新认知和界定。如果我们暂时搁置这种类似于“天问”的提问,从一个相对“保守”一点的角度来看待小冰写诗这一“事件”,即使是在纯粹诗学的范畴内,这依然构成了一个迫切、甚至是对整个诗歌史的提问。

    对于小冰的诗歌写作,即使出于商业化和资本化目的的微软公司设计师,也会“弱弱”地承认其“模仿”的属性,更不用提恪守传统知识型的读者和研究者了,我目前看到的有限的几篇文章,几乎都在指责小冰的写作是一种“仿写”,是一种“物”的游戏,而非一种属人的创造。我们姑且不谈模仿、仿写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就算承认模仿、仿写是“低一级”的写作,关键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小冰模仿得这么“像”?这么“真”?这么“富有诗意”?也就是说,在以“假”仿“真”的过程中,“真”也变得“假”起来了。这么说好像太过于诡辩,我的意思是,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如果我们觉得小冰的诗歌有某种徐志摩、戴望舒、顾城、海子等的“味道”,那恰好意味着,徐志摩、戴望舒、顾城、海子等诗人所塑造的诗歌美学——在大众的意义上被认为是一种诗意——已经成为一种常识性的审美,并构成了一个普遍的标准。

  更进一步说,如果说真正的诗人的写作是一种“源代码”的话,那么,经过近一百年的习得和训练,这一“源代码”已经变成了一种程序化的语言。既然我们可以通过“学习”相关诗人的作品获得创作的训练,并写下一首首诗歌,那么,小冰不过是以更快、更强的“学习”能力获得了更多甚至更好的训练,那为什么我们依然很难承认小冰写的是“诗歌”?如果我们不承认小冰写的是诗歌,那么,是否意味着,我们也可以承认我们经过“学习”和“训练”后写下的“诗歌”不是诗歌?或者,至少要在这些诗歌后面打上一个小小的问号?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怎么来理解一百年以来的新诗传统,以及它在当下的自我复制、自动化和程序化,以及导致的严重的诗歌泡沫。

杨庆祥

杨庆祥 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编辑: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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