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音符· // 当方言消失

    如同对生态多样性的保护一样,方言的消失也就意味着文化多样性的消失




   文/黄披星

    小侄女所在的小学二年级开展方言阅读展演活动。据说从整个二年级三四百学生中挑来挑去,也只有十二位学生能说比较完整的方言,就是可以达到朗读和讲故事的水平。其他百分九十以上的孩子几乎都是清一色普通话学子。

    这是常态。也是令人忧心的常态。有一点不能忽略,方言的存在率跟乡村的存在率密切相关。城市化或者说过度的城市化才使得方言没有存在空间,也没有多少意义——因为生活场景全都变了。方言是跟生活场景相关的,那些劳作的场面、民俗的延续、习性的养成、生老病死的更迭,似乎只有用方言才能抵达我们的最初记忆。想象中,方言比普通话多了很多的画面感。

    如同对生态多样性的保护一样,方言的消失也就意味着文化多样性的消失。我们今天很多时候谈论文化,其实大多是谈论文化的民族性。而民族性本质上就是地方性,文化多样性的丧失,也就是民族性被空心化了。简单理解,似乎那种趋于一致的单一民族也可以存在;但问题恰恰在于,缺乏了多样性基础的民族性,是一种没有内在弹性可供相互交融互补的民族性,它最终变成一种具有排他性的孤立的民族性——它缺乏刚柔并济的内在容量。

    这就好比没有了东北话、闽南话、四川话……没有了那么多的菜系那么多的生活滋味……我们的视听味蕾部分会变得多么无趣。由此想见,那些粤语歌、闽南歌,包括那些地方语言歌曲的存在,虽然不见得那么端庄大气——甚至有些土气,却能让我们的听觉感受到奇妙与丰盛。

    方言的消失,带走的还有一个地方的思维习惯、生活常态、审美习性和地域形象;这跟自然界物种消亡的事实,还有文化界诸如小剧种的消亡趋向一致。语言作为特定族群文化的重要部分,体现着一个族群对世界的基本认知方式和成果,通常被当作构成一个民族的标志性元素之一。同时,作为最主要的文化载体,方言承载着一个族群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积累的大量文化信息。王蒙在谈到维吾尔族的语言时说“它并不仅仅是一种工具,而且是一种文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群,是一种生活的韵味,是一种奇妙的风光,是自然风光也是人文景观。”它消失的部分,最终变成我们的历史,也加速了记忆的荒芜感。

    很明显,方言的消失最直接带来的是,地方戏的消亡。这看起来似乎是不可逆的,却也显示了我们这一代人文化眼界的萎缩。当童年的游戏记忆变成电子化的指尖动作,当生活的场景消失在高楼之间,城市就变成对人类的圈养之所。像号子、山歌、戏曲……都会变成非遗展厅的标本。不该怀疑,正是那些在戏曲的嘤嘤嗡嗡中的教化,那些乡村简陋舞台下的童年,最终沉淀为我们的价值观和美学基础。

    应该强调,每种语言都能表达出使用者所在地域的世界观、思维方式、社会特性以及文化、历史等,都是人类珍贵的无形遗产。一种语言的消失,与之对应的整个文明也会消失。这些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既是人类文明的传承发展的主要载体,也是一个民族枝繁叶茂的象征。现实却是,处于弱势的民族语言面临着强势语言、全球化、互联网等的冲击,处于逐渐消失的危险中。

    我们显然都看到了这一点,却还是办法不多。乐观点看,只要乡村还在,方言就不会全然消失。问题在于,现在的村庄已经趋向于旅馆化、节庆化、寄居化了,当它剥离了生活化的场景,方言的消失就不可避免;乡音无改的念想会慢慢变成歌谣。我们能做的即便只是推迟这样的消失到来,也应该全力以赴。

    因为那里留存着我们的来处、我们的记忆、我们的历史——和我们能够成为我们的全部理由。

   

  黄披星 艺术研究者。创作以诗歌为主,兼有音乐随笔。


  (编辑: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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