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 // 当你老了

我们是愿意继续这种寻找“瞬间”的足迹,还是愿意携手回顾生命,重新寻找那个失落已久的真正自我呢




 文/尤雾

    是物极必反吧?一个能把你变老的手机软件几乎让所有人都在一朝之内老了数十岁。我记得几年前大家还在努力装嫩,手机像魔镜一样把人们都变得美美哒,今天已经厌倦了变美,纷纷要看看自己变老的样子。在当下技术的支持下,要实现这个想象并不难。有需求遂有市场,只不过,“看自己变老的样子”,这种文化趣味着实罕见。

    从来的“长生不老”是神仙理想,就算西塞罗赞颂老年,他也不得不承认“宁愿老年时期短一点,也不愿意提前进入老年”,浮士德更别提了。王尔德倒是在《道连·格雷的画像》里塑造了一幅苍老不堪的画像,但这幅画像也是来自魔鬼,作为道德败坏的馈赠,使得画像外的青年能保持青春。霍桑写《海德格尔医生》,故事里的男男女女在恢复青春后欢呼雀跃,重回衰老后又垂头丧气。不必多加例子,衰老似乎从来令人畏惧,谁不爱青春美貌呢?

    也并非没有反例。叶芝的《当你老了》算其中最经典一例,“唯爱君圣洁之魂,并容颜悲戚之黄昏”,逐渐演绎为杜拉斯的名作《情人》中“独爱你备受摧残的灵魂”。在这里,年老仿佛易和灵魂的洁净相联系。青年充满生命冲动,血气强盛,至年老欲望渐枯,灵魂的高洁反而容易得到呈现。不过,当下这种“变老”的文化,看来和灵魂没多大相关,这不太像佛教里用来观想生命的“白骨观”。

    说起来,这一切似乎很难说是某种原初意义上的“审美”,若要说是针对怪异造型的“审丑”,也嫌解释过度。照片中的形象是一个非异质的形象,它和自身相关,但又建立了某些异质性的元素。或许可以说,人们的兴趣在于一个“异化的自身”,更准确来说,是一个“异化的他者”。人们在观看自己老年形象的照片时,并不是在建立一种“关于老年的现实主义”,而是试图满足自己对老年的想象。这个“老年”绝非真实存在于时间流逝中的过程,而是一个关于形象的想象性瞬间。

    这个想象性的瞬间是被资本所构建的现代技术所打造的。你可以老去,但技术永远长青,甚至更有活力——这是现代资本世界所建立的魔法。在现代技术这个魔法师的帽子里藏有各种瞬间,而把这些瞬间堆积起来,就成为了我们今天现代人的现代主体。从一定程度上来看,那种传统的保守主义的连续性已经被打破了,人们只有在各种瞬间的浮光掠影里探寻自我的存在。哪怕存在本身依然稀薄,但建立一个仿造存在的形象,总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换句话说,要是手机镜头能帮助我们保持美貌,那又何不让它来替我们塑造老年呢?

    既然现代主体要依靠技术来重塑,那么各种瞬间的造型自然会成为技术资本的产物。年老的形象无疑是对建立“瞬间”和“永恒”之间张力的典型形象,哪怕该形象并不美丽,却也毫无疑问满足了现代人的基本需要。今天人们并不需要美,那种合乎古典目的论的美早已变得唾手可得,人们所需要的是看到“瞬间”,让“瞬间”不断具象化。当你在观览自己老年的造型时,难道你真的在思索西塞罗说的那种老年吗?你不过是在感受现代技术所带来的“瞬间”而已。你见过多少真正的老人会迷恋于揽镜自照呢?

    从资本角度来说,这很像是一个成功的商业产品,它很好地抓住了当下人们的心。不过,这股风潮本身也无非是一个“瞬间”,转眼间会被新的“瞬间”所取代。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是愿意继续这种寻找“瞬间”的足迹呢,还是愿意共同携手,来回顾生命,重新寻找那个失落已久的真正自我呢?当我们面容憔悴,悲戚昏沉时,谁又来挽回我们曾拥有的圣者灵魂呢?

尤雾 文学博士,专栏作家,从事文化分析和艺术批评写作。

    

    (编辑: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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