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辛成

雷龙

    论知名度，雷龙大约是仅次于霸王龙的恐龙。雷龙的名字译自两个词根“雷电”和“蜥蜴”，大多数人虽不知道它和雷电究竟有何关系，但就是觉得炫酷有型，故而有的博物馆即便没有雷龙本尊，腕龙、梁龙、马门溪龙，只要是长脖子长尾巴的，观众一律照单全收。这类恐龙因体型特征近似，一律归于蜥脚下目，属于化石陈列中的标配展品。

    雷龙这个名字是它的发现者美国古生物学家奥斯尼尔·查尔斯·马尔什取的，据说19世纪70年代发现该组化石时，马尔什是因其体型之大深受震撼，故而以雷命名。后来又有古生物学家提出雷龙以尾为鞭，能击地发出巨响，这就有牵强附会之嫌了。有趣的是，雷龙之名尽管在大众文化里口耳相传不绝，在学术界却早在20世纪初就已经被废除，其存在时间其实还不到30年。

    美国幅员辽阔，地质资源丰富，南北战争后西部拓荒，导致大量化石意外出土，新生代美国古生物学家们火急火燎地前去收集研究，不惑之年的马尔什便是其中之一。马尔什年轻时有幸得遇富翁舅舅乔治∙皮博迪的资助，走上科研之路，留学德国归来任教于耶鲁大学。与马尔什同时的还有一位著名的古生物学家爱德华∙寇普。寇普比马尔什年轻9岁，家境优渥，为了逃避南北战争征兵赴德留学，在那里巧遇前辈马尔什，两个异乡人成为朋友。回国后，马尔什和寇普齐齐投身古生物学，起初关系不错，甚至互相用友人的名字命名自己发现的恐龙。

    1868年，寇普在堪萨斯州发现了薄板龙（白垩纪末期蛇颈龙的一种）化石，他匆匆组装，第一时间发表论文将发现公诸于世。不料友人马尔什造访费城自然科学院时，竟发现寇普将薄板龙的头部错装在了尾巴那端，而把相对较长的颈部当成了尾部。寇普羞愤不已，虽然即刻刊误，甚至将带有错误文章的期刊尽数买回，但是不良影响持续发酵，两人关系逐渐恶化。马尔什曾经买通寇普工地上的民工，让他们把重要的发现偷偷运给自己；寇普也曾贿赂铁路运输公司，将马尔什采集的成箱的化石中途劫走。为恶性竞争所逼，两人不但争先恐后发文宣布新物种，还互相在对方工地埋放炸药，马尔什甚至不惜借力华府的“体制内”关系，试图截断寇普财源，充公其全部发现。

    雷龙之名就是在美国古生物界仍在遵循丛林法则的背景下诞生的。1877年，马尔什在科罗拉多州的莫里森发现了一组残缺却巨大的恐龙化石，包括脊椎和尾椎，马尔什将其命名为“迷惑龙”Apatosaurus，意为具有欺骗性的蜥蜴。所谓的欺骗性，不是指这恐龙会什么变形变色的把戏，而是指迷惑龙的骨骼与生活在水中的沧龙多有相近之处，故而让马尔什心生疑惑。两年之后，马尔什在盛产恐龙化石的怀俄明科摩崖，又找到了一组形似且更为完整的化石，马尔什为其绘制了精美复原图，将其命名为雷龙。

    当时的马尔什不知道，这两次发现其实是同一物种，马尔什因雷龙的末端尾椎为五节而非三节，认定两者虽然形似实为不同物种。1903年，另一位古生物学家埃尔莫∙里格斯指出，三节和五节的差别实乃年龄不同所致，迷惑龙化石不过是雷龙化石的幼年版罢了。根据西方学界当时公认的国际动物学命名委员会的规则，若有此种情况，则以先发现的物种名为准。所以，能入“庙堂”的故而只有迷惑龙，雷龙不幸被除名。

然而在大众文化的世界，雷龙却因为响亮的名字站住了脚，早在1921年就有以其为主角的默片问世，后来更是被迪士尼动画巨制《幻想》收录。直到2015年，葡萄牙里斯本新大学的古生物学家伊曼纽尔∙肖普发布了一项为期十五年的研究，比对了81件蜥脚下目标本的500处体征之后指出，雷龙与迷惑龙有7处关键不同，足以分立为两个物种，至今学界已基本认可此观点。雷龙在被学术界除名一百多年后竟能涅槃重生，最后和寇普恶斗到倾家荡产名誉扫地的马尔什若泉下有知，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沈辛成

沈辛成 主播，策展人，唱作人，著有《纽约无人是客》。【编辑：袁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