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斌璐

音乐是先锋。任何一个时代的人，要观察这个时代的精神和风气，最好还是看这个时代的音乐。什么都能骗得了人，唯有音乐无法作假，因为音乐是纯形式。哪怕是具备文字描述的主题式音乐，其音乐的呈现形态依旧是形式化的，它拥有一套和人类语言全然相悖的语法和形态。时代变革往往在音乐里得到呈现，这是音乐的社会学含义。

若在这里梳理音乐的整个历史形态，显然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我们看大众热爱的音乐形态，每一个代际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二战以前的世界是爵士乐的时代，尽管哲学家阿多诺大力抨击爵士乐所蕴含的意识形态，但爵士乐依旧如野草般自然而自由生长着。一直有一个知识上的误区，把爵士乐视为黑人在艰难劳作中生成的音乐，然而迈尔斯·戴维斯早已澄清了这一点。音乐是情感或欲望的某种对位表达形态，将其意识形态化仅仅是来自某种先在的偏见。对于黑人音乐家来说，唯有表达之欲才是音乐的真正源泉。

猫王代表了一个时代。对美国的状况而言，以一个白人的身份来传达出昔日唯有黑人才足以形成的音乐形象，这使当时的人们兴奋不已。重要的是，一个全新的音乐时代正在逐渐形成，标志着时代精神的新变。不久，被称为摇滚乐的音乐形态就降临了，并且风行20世纪的后半叶。

是全球吗？起码就我们的目力所及，亚洲和欧美的音乐形态在摇滚乐的影响下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变化。一种被称为流行乐的文化形式伴随着传播技术而得到普及。日本、台湾、香港，这些环境里所诞生的流行音乐滋养了一代人的耳朵。这些流行音乐的最初源头都是披头士或者滚石乐队这些摇滚乐的先驱，然而在各个国家或地区形成了属于他们各自的音乐性格。

譬如说，早期香港流行乐歌手除了第一代歌神许冠杰外，大多以翻唱日语歌曲为主。台湾的状况也大致如此。一方面，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日本在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文化腾飞的侧影，同时也能看到，日本已经俨然扮演了东亚文化引领者的形态，直到如今。在早期香港和台湾的歌曲里，节奏大多以四四拍为主，而歌曲结构大多是三到四个段落，以一个明显的高潮作为结束。这种编曲形式是日本演歌的基本形态，但逐渐影响到了整个东亚的流行乐坛。

受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港台流行歌曲熏陶的人，大多会熟悉四四拍节奏的歌曲，便于哼唱，而婉转回环的段式也便于人们记忆歌词和曲调之间的关系，整整一代人的耳朵在四四拍的节奏下被熏陶出来，以至于后来到了属于更年轻一代的周杰伦横空出世之时，他们总觉得充满着新奇但有难以适应的感觉。

这是一代人的音乐结构，或许我们能假设一个听惯京剧板眼相合的人很难接受现代音乐的节奏，但现代音乐同样布满了各种变化。音乐采取的基本音阶代表了这个乐曲的空间特征，来表明它在大地上的某种存在，而音乐的节奏则象征了其时代的特点，四四拍的段式回环就属于摇滚乐兴起之后的一代人，也只属于这一代人。

直到今天依旧如此，哪怕四四拍的年代早已过去，这一代人也已经日趋衰老。但唯有属于时代的耳朵，方能理解这个时代的音乐，能看到一代代人的去和来。

张斌璐 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