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辛成（ 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青年教师，著有《纽约无人是客》）

    窃蛋龙是生活在白垩纪晚期的恐龙，距今大约7500万年。窃蛋龙体型不大，身长大约两米半，抬起头来也就及腰高，重量也就成年男性的一半左右。窃蛋龙也没有锋利的牙齿，嘴部是类似于鸟类的喙，唯有长长的三指前爪看上去有一点点杀伤力。你家里的孩子或许要嫌弃这样的恐龙不够霸气了，那不妨告诉他，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狡猾透顶的迅猛龙，在电影里与人同高，然而那只是艺术虚构。根据最新的科学研究表明，迅猛龙的高度也就到普通成年人的大腿左右，比一只家鸡大不了多少。体型大的恐龙虽然霸气，但就如大船不易掉头，中小型的恐龙繁荣于白垩纪晚期，并最后以鸟类的形态存活至今，其所依靠的不是华而不实的霸气，而是实实在在的脑子和机智的生存策略。

    窃蛋龙如果懂人话，当然不会给自己起窃蛋龙这么一个名字，因为这实实在在是冤枉它了。当年它的化石被发现时，其姿态恰好是盘踞在一窝恐龙蛋上，根据当时古生物学家的推断，被窃蛋龙瞄上的那窝蛋乃是原角龙的蛋。诸位想一想，原角龙有头盾而无角，四脚着地，想想就是憨厚老实的模样；窃蛋龙则是有喙而无齿，双足前行如鸵鸟一样，疾速且有谋，当时的古生物学家会联想到窃蛋龙偷蛋的场景也并不牵强。

    当然，古生物学家推断窃蛋龙偷蛋，并不是以貌取“龙”那么简单。窃蛋龙化石的发现地戈壁沙漠，那里原本就是盛产原角龙的水土，而发现所谓的“原角龙的蛋”的古生物学家，叫做罗伊·查普曼·安德鲁斯。20年代，当安德鲁斯来到戈壁沙漠的时候，那里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尽头，如果不是因为安德鲁斯所在的美国自然博物馆雄厚的财力，一般人根本没有可能在这样的不毛之地进行科学考察。安德鲁斯首先在这一带发现了原角龙的化石，因为有头盾而无角，故而被认为是角龙之祖，他不但发现了成年原角龙，也发现了幼龙化石，所以当恐龙蛋化石出土时，安德鲁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肯定是原角龙的蛋。

    今天我们都知道，和现生的爬行类动物一样，恐龙是下蛋的，但是在恐龙蛋出土之前，古生物学家对此也只是猜测。1923年7月13日，当安德鲁斯中亚远征队的一位成员告诉队长他发现了化石蛋时，安德鲁斯和他的同事们根本不以为然，认为肯定是形似恐龙蛋的地质构造罢了。最开始是三枚破碎的蛋的轮廓，随着清理深入，他们发现被赭红的沙土覆盖着的是一窝蛋无疑了。恐龙蛋的发现立刻成为了美国的头条新闻，当安德鲁斯带着它们回到纽约时，大小媒体争相采访，可是问来问去的问题，却始终围绕着蛋的那些事。安德鲁斯屡屡想要说些在他看来更精彩的发现给记者们听，却屡屡受挫，搞得他也没了兴致。

    安德鲁斯是个热爱冒险的人，少年时他在威斯康星州的老家，走树林趟野水，自学了标本剥制术，用卖标本的钱上了大学；青年时他在主修英语之余，研习了考古学与进化论，这在当时都是极稀奇的新兴学科。1905年读大三时，他险些因为船难而溺毙，劫后余生的他认定自己是“吉星下诞生的奇人”，故而探险精神一发不可收拾。大学毕业后，安德鲁斯来到美国自然博物馆工作，为探寻人类起源远征亚洲三次，其中1921年到1922年的中亚远征，成果最为丰硕，其发现就包括了戈壁沙漠里的恐龙蛋化石，这也奠定了安德鲁斯在美国国内探险家的名气。想来安德鲁斯刚到美国自然博物馆工作时，不过是靠着童年时制标本的手艺打点杂工，甚至做过拖地工，到1934年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这座世界一流博物馆的馆长了。

    退休之后的安德鲁斯笔耕不辍，写了多部科普读物与传记，这些文本使他成为了《夺宝奇兵》“印第安纳琼斯”的原型。然而他关于窃蛋龙偷吃原角龙蛋的错误，却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得以更正。恐龙蛋不易得，带胚胎的恐龙蛋更难得，上世纪90年代一枚带胚胎的恐龙蛋的发现，才终于为窃蛋龙正了名——它身下的不是原角龙的蛋，而是它自己的蛋。它不是小偷，而是保护后代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伟大父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