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弹巴赫的朱晓玫

接近一个小时的纪录片,基本上十分安静。更多的时候是蓝天、白云、雪山、树木或枯枝,微暗的街灯,很淡的钢琴声。一个很普通的妇女走过街道,或是村子里的老屋。话语也一直是平淡的,就像很小心地说出来。朱晓玫的那种普通,却又是十分专注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很确认的一种真实存在。

“巴赫的名字在德语里是溪水、河流的意思……山给我以勇气,它跟中国人的想象联系在一起。三十年来,《哥德堡变奏曲》伴随着我的生命,就像一个和我一起生活的人。它已成为我的一部分,跟我的家人一样。我每弹这个曲子都觉得它来自寂静,就像一尊雕塑从岩石中脱胎而出。一个变奏曲的主题好像一个人,一生不断成长、变化,但始终如一。”

“她如此简单,又如此丰富。”这应该是形容巴赫作品最简单也是最精确的话语了。(用“最××”都让我觉得还是太重的词汇,仿佛那也会是一种惊扰。)同样,这也是朱晓玫给我们的印象。她们是一体的。我们相信有一种人,他(她)的说话表达包括音乐和她本身的存在是十分一致的。这种情况,在经过长达几十年的时间积淀下,就显得非常让人心内安稳了。

我几乎不愿意错过她说的每一句话,因为那些看似简单表述,对我来说就直接感觉这是我无法说出的那种话。这些话价值并不在于是否特别高明,但它却特别干净。这样的情况,对我来说已经是很难做到的。“巴赫的复调音乐,就是多声部的音乐。有时,我觉得我的一生是在寻找不同声音之间的对话。复调音乐揭示了一种生活观。要倾听每个人的声音,强者不能垄断话语权。在《哥德堡变奏曲》中,最重要的主题在低声部,很少有人能听到。”

仅仅说这是一种生命感或是哲学观,都不足以概括。音乐最大的价值还在于音乐本身。这在朱晓玫的手上,体现得很充分。她当然是在解读巴赫的同时,建立起了自身的生命感,同时,她又很慎重地复原了音乐的本体。把巴赫的音乐与老子的哲学进行对应感知,固然能够建立起音乐的读解方式,而其实音乐有属于自身的更加深厚的存在形态。“上帝应该感谢巴赫,在巴赫的音乐中,一切是那么地深沉、真实、毫不矫揉造作。他唤起的是文学无法带给我们的情感,因为巴赫的音乐与语言无关。”

我能够理解这样表述,也还是感到震惊。我曾经以为,巴赫的最大贡献是使音乐这一形式在艺术史上变得很稳固。其实,还有一层,巴赫的音乐更重要是让这一艺术形式获得了尊严。

有一个细节,在她音乐演奏的过程中,我们很难听到过多的掌声,或许有些是被剪辑掉了。“归根结底,《哥德堡变奏曲》告诉我们,有比死亡更强大的东西。”原因还在于,她演奏的是关于她的人生,音乐只是音乐,它摒弃了属于表演的部分。我们看到的大多数音乐都是外化的、交流的,容易被忽视的音乐是内省的、简约的,这更可能是音乐的原发点。或者说,当音乐的存在与表演无关的时候,音乐才是音乐。

她那圣徒般的存在,会很简单地逼迫我们对于音乐不由得严肃起来;而当音乐响起,我们的内心圣洁感,就油然而生。这样的时刻,对于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不能不慎重地凝视自我生命的维度。除此之外,这样终其一生对巴赫的读解中,还有着隐含的对苦难岁月的反思。这就是她的价值。

“譬道之在于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这皑皑白雪之下,静水流深。于是知道,一辈子只演奏一首曲子,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这样的一首曲子——具有无穷无尽的流淌方式。

·苏醒的音符·  文/黄披星(艺术研究者。创作以诗歌为主,兼有音乐随笔。)

【编辑:黄亚婷】

(作者:黄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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