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苏轼走一遭

于坚文



《朝苏记》是我写北宋文学大家苏轼的书。

当时有家杂志社请我写一个诗人,人选我定。因为苏轼是四川的,离我老家也比较近,正好我也想回老家去看一看,所以就选了苏轼。另外,就是林语堂写的那本《苏东坡传》我看了以后觉得有些地方不是很深入,而且毕竟是1930年代写的,现在他写过的那些地方,是不是还是那个样,我也想去看一看。于是就沿着苏轼到过的许多地方走了一遍,一路思考他写作的意义何在。

在路上走就发现,热爱苏轼的人是很多的,他在民间有非常深的影响力。无论是在他的老家还是在他被流放的地方,你都能遇到发疯般热爱着他的人。

有一位中学老师,他把苏轼的每一首词都自己谱成曲,然后刻成光碟。不为了发行,就是自己喜欢;还有那个守着苏轼墓的农民,那个墓本身就是虚构的,一个苏轼的衣冠冢,真正的墓不在那里,但他忠心耿耿地守在那块地上。看到他们,就感觉苏轼并不是宋代的人而是现代的人,就好像他刚刚来过一样。那些人嘴里谈起苏轼,一方面是老乡,另一方面又是一个神。

走了这一趟,对苏东坡本也有一些新的认识,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与某些20世纪西方思想的隐秘联系。比如他的某些思想里,可以看到以赛亚·柏林的某些说法,也可以看到海德格尔的影子。他并不是一个古人,他的思想非常有现代性。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真是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他有很多思想都可以为我们当下的生活带来启示。他是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伟大诗人。

我到的这些地方,虽然历史已经灰飞烟灭,但他写作的那种空间还在,天空大地还在。在湖北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诗中的惊涛拍岸,为什么那么大气的诗会在那个地方写出来。所以写作,必须和空间和身体和大地发生联系。你不能说只坐在书斋里边研究苏轼。旅行的另一个意义也是可以从空间上去感受他。

虽然很多历史遗迹已经不存在了,但是那个空间,依然会对你的身体发生反应。那种河流高山,那种大地是不会改变的,是永恒的。你跟着他走一趟,从四川那些高的地方,直到他被流放到大江边,再到最炎热的海南岛,会在身体上感受到苏轼,也才能体味他写作的状态。

比如从他为官的中原地区到海南岛,今天坐飞机也要两三个小时。但他那个时代主要是步行的,这种空间的感受,你就会发现,无论什么样的气候,恶劣的也有,好的也有,但苏轼在各种空间,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能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写作的灵感。

我深受他以及其他中国古典思想的影响,中国思想说到底最终极的核心就是道法自然。自然一方面是超越性的天,一方面就是大地。苏轼的行走,有自己主动的也有被迫的流放,但对他都可以变成一种美好的旅行,田野调查,随物赋形的写作。

他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他不是一个本质主义者,像水一样,顺其自然,温柔敦厚但绝不妥协。

旅行和旅游是不一样的。旅行是重在行,是知行合一之行,既要知也要行。旅行是知行合一最好的实践方式。古代中国的文人都是有身体的,都是与大地息息相关的。今日文人缺乏身体性,与大地日益疏远。

(作者为诗人、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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