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对不能倒下

我41岁,武汉市第六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朱国超。我的三位至亲在一周之内都患上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性肺炎。

77岁的婆婆,终究没能熬过这一关,1月还剩下最后一天,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丈夫感染后呼吸衰竭,上了12天的呼吸机才转危为安。年近80岁的公公居家隔离,居然奇迹般恢复了。

这20多天,是我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用“艰难崎岖”形容一点也不过,支撑我熬过来的,是“我绝对不能倒”的强大意念。

他能活着回来,真好!

2月2日晚上,我刚刚处理完一例危重病人,接到丈夫从金银潭医院打来的电话。“我可以出院了!”电话里,他说话仍然吃力。

“中午我来接你!”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好像久积的阴霾天射进了阳光。

2月3日中午,我请了3个小时的假,准备去接丈夫出院。

20天没有离开工作岗位了,这3小时的假,弥足珍贵。可临出门,又送来一位危重病人……

等处理完已经快下午3点。

比约定时间晚了2个多钟头,我急匆匆赶回家,给他从里到外清了一整套衣服,开着车就往医院奔。

等了10多分钟,丈夫出来了。

半个月没见,他历经生死,我恍若隔世。春寒料峭,但洒在脸上的阳光却异常温暖。

“在这合张影吧,纪念你重生!”

我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起陪着来的同事笑,应该带束鲜花来的。是呀,可是,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能活着回来,已经,太好了。

这一刻,我俩都忘了自己是高危人群

“我妈,是不是走了?”回程的车上,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

我心里一惊。丈夫悲伤的脸上还凝结着一丝希冀,期待着从我口里听见奇迹。

“妈妈的病很严重,很凶险,所有的医生都尽力了。”我努力宽慰着他,担心他接受不了。

“别让爸知道。”泪流满面的丈夫再一次沉默。

我没再说话,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女儿怎么样了?她好不好?”快到家的时候,丈夫再次开口。

“让姐姐带回湖南老家了,她很好,胖了,每次视频都会问爸爸怎么样了。”知道他牵挂女儿,我努力说得详细些。

“晚上我跟她视频。”他沙哑的声音颤颤的。

家里有含氯的消毒剂,你每天把家里擦一擦;

记得戴口罩,别跟爸爸正面接触,你俩吃饭分开吃,吃完后碗筷全部要高温消毒;

特别是洗手间,用完后马上消毒,粪便里还有可能带毒……

“医院里还有事,你照顾好自己。”

我一一交代注意事项,叮嘱又叮嘱,但也只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看表,5点半了,我掉头就往医院赶。

3名至亲同时感染

婆婆和公公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

1月8日,婆婆突然发烧38度,丈夫陪着她去医院看了诊。回家吃过药后,烧退了,但人没精神,自我感觉还好。隔了一天,婆婆再次发起了烧。

我直觉不妙,那时候,医院已经开始接诊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人了,我让他立即带婆婆到我们医院来。

一来就被收到发热门诊打针。第二天,ct检查结果出来,婆婆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性肺炎,当天晚上就被收到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病区隔离。

1月12日,婆婆入院的第二天,丈夫也开始高烧。去医院拍了ct,看上去只有一点像,医生叮嘱回家吃退烧药后继续观察。

老公是老师,那段时间正好是期末考试,赶着给学生改卷子,还要照顾生病的婆婆,特别累。吃了药,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很快又起来了。

“我很难受,好像喘不上气了。”13日晚上9点多,我正在病房忙,接到了丈夫的电话。“赶快来医院!”我掐好时间,在发热门诊等到他。

拍完ct,他一个劲地喊冷,我让他先去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会。晚上10点半,刚安顿好丈夫,就接到通知院里紧急开会。

半个多小时后,我开完会回来,取ct片。丈夫的肺部已经大片大片的白了。

凌晨2点半,丈夫被收进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

1月13日,早上起来,公公也说不舒服,一量体温:低烧,食欲也不太好。糟了!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看到老人精神还好,我判断他属于轻症,此时去发热门诊风险更大,于是叮嘱他就在家里隔离。

担心8岁的女儿伊伊也被感染,当天晚上,我带着她住进了医院附近的酒店。

意外来得太快,一周内,我的三位至亲全都中招。

1月14日,我所在重症医学科(ICU)14张病床全部收满。查房、抢救、治疗……科室所有人都是超负荷运转。

当天,我接到了丈夫、婆婆管床医生打来的电话,说是他们俩病情危重,而且情绪不稳,急需家人安慰。

放下电话,我胸口闷痛。这边,抢救不能停,我没有时间离开。

我让自己面对着墙壁,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继续工作。

重症监护室,所有人都是超负荷运转

午休间隙,终于有机会停下工作,我一路狂奔往呼吸病区赶,来不及等电梯,一口气爬到四楼。

因为呼吸困难,丈夫已经无法自己吃饭了。我尽量压缩自己的午饭时间,赶去病房给他喂饭。看着他每一口吞咽都异常艰难,平时很少顾及家人的我,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独自在家的公公和独自住在酒店的女儿,我已经无暇顾及,只能帮他们点外卖。

抢救、加班,等我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酒店,女儿早已经洗漱入睡。看着她熟睡的小脸,我的心里只有愧疚。

妈妈在打仗,你再坚持一段时间

1月18日上午,拿到婆婆和丈夫的核酸检测结果:阳性。

很快,他们就被转到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隔离治疗。

医院收治的疑似病人也越来越多。我把女儿托付给姐姐,带回了湖南娄底的老家,自己将“家”从酒店搬到了医院。

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妈妈陪着她

女儿回到娄底老家后,我只有晚上能抽出一点时间和她视频。

“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陪我?我好想你!”女儿带着哭腔的询问,让我眼睛酸胀。

女儿很粘我,长这么大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我周末经常加班,没课的时候她总是去医院陪着我加班,一个人在办公室一呆就是大半天。

“妈妈在战场上打仗,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好吗?”

婆婆走了,没见到最后一面

很快,婆婆和老公在金银潭医院都出现了呼吸困难,唯一欣慰的是,主治医生都是我熟识的同行和朋友,我可以随时了解他们的病情进展。

1月25日,我们医院被指定为发热定点医院,重症医学科承担起危重症肺炎病人抢救治疗工作,我更忙了。

丈夫需要送生活物资,我也无暇分身,只好托朋友去送,我给他准备了一点他平时爱吃的水果和巧克力。

1月29日上午,婆婆所在病区主任打来电话,“无创呼吸机不行了,必须气管插管!”

我胸口闷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也是主治医生,深知一旦气管插管,人就很难救回来了。

1月30日晚上8:20,接到值班医生电话,婆婆因抢救无效去世。我抑制不住大哭出声。人就这么没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我知道,医生都尽力了。其实婆婆平时身体不错,反倒是年近80岁的公公,身体状况不佳,还有高血压。没想到公公扛过去了,婆婆却离开了。

内心纠结、煎熬。我不敢告诉老公、公公和女儿,怕他们受不了。

从1月14日开始,我一天都没有休息过,也没有跟科室的任何人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直到我请假去接丈夫出院,科里的同事才知道。

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这20天里,我不知到在深夜的寝室里,在办公室的里偷偷哭过多少次。看到重症患者呼吸不过来难受的样子,听到管床医生告知亲人病情危重之时,我的心都被撕扯着,撕心裂肺的痛。

但我知道,我绝对不能倒下。家人需要我,现在只有我能为他们做点事;科里的孩子们需要我,她们还那么年轻,是父母疼爱的宝贝,她们会害怕,会恐惧,如果我这个精神支柱倒了,她们的精神防线就崩溃了,身体防线也会随之坍塌,如果有人感染,这将是我不可承受之痛。

我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

现在,我的丈夫出院回家了,劫后重生。我的公公不适症状也消失了,我的家人都在努力、变好,我唯有加倍努力,让更多的病人痊愈。

我要竭尽全力,从死神手里抢夺病人。

记者手记

我要到了一张朱国超平时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看起来温和沉稳。凝视良久,想起她说的那句“我绝对不能倒下”,感动莫名。

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医护,都是血肉之躯,或为人子女、或人父母,心中都有万般牵挂的人,他们用强大意志支撑自己在凶险之境顽强前行,也为我们撑着生的希望。

诚愿,每个读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能从中汲取到可贵的精神力量。

诚愿,所有奋战一线的医护,都平安归来!

(讲述人:朱国超  文:刘璇)

【编辑: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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