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文

太阳被引为个人的喻体时,不仅表示其威力无穷,而且表示其权柄为时久远、永不衰竭

“我国某地有一口井,一年中只有一天出现阳光直射井底现象,该地可能在哪里?”这是一道给初中生的考题,答案是台湾、广东、广西、云南。这是北回归线在中国穿过的省区。再往南,每年将有两天太阳直射;再往北,不会有太阳直射。

这是地理课的测试题,涉及到的知识却不只是地理。不知道中国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口井,即使存在,也不知是否为着让太阳直射而穿挖。有意识地挖一口被阳光直射的井,需要运用与太阳有关的知识。古希腊亚历山大学派的厄拉托西尼曾经用阳光直射井底来测量地球的大小,夏至日太阳直射西奈的井底,在这一天,测量亚历山大城的太阳入射角,亚历山大城在西奈以北768公里,由此可推算地球的周长。

大约公元前3000年,爱尔兰米斯郡的土著在新格兰奇建造了一座大墓。但这座墓特殊之处不在于大,而在于每年冬至日前后各一周,阳光穿过20米长的墓道,射入中央墓室。这很难认为是偶然为之,因为这既需要把洞口对准冬至日太阳的位置,也需要整条墓道形成特殊的仰角,才能把阳光接到墓道尽头的墓室。

直到今天,阳光仍然每年照进这处史前的墓穴。建造这样一处墓穴的“文化意图”是什么,已经难以了解,但应该是在提示死者与太阳之间的稳定关系。那是永恒的,稳固的,因而是权威的。在石头中开凿深长的墓道,在平地上堆垒巨大的坟茔,当然不是随兴而为,而是集体的郑重行动,死者应该是重要人物,这个人物被认为值得调动众人的劳动去装饰死亡,值得为之花费众人的才智。使太阳在固定时刻年复一年照耀墓穴,不是要展现建造者拥有何其高深的知识,而是使死去的重要人物显得神秘和威严。装点重要人物的死亡,自古以来就是社会大事,被赋予神圣的意义。

从这座墓穴可推知,公元前3000年爱尔兰的居民已经对太阳的照射具有规律性认识。每年阳光射入墓穴,蕴含着关于“太阳年”的知识。一般认为,历法是农业社会的产物,因为农业对历法有着本质的需要,草木枯荣是自然的年度物象,而农业需要春耕夏作、秋收冬藏,播种收获要把时间误差缩短到短暂的几天。如果爱尔兰当时的居民有历法,就可推测那时他们已进入农业时代。

公元前3000年,在中国约是传说中的夏朝,考古分期上是仰韶文化向龙山文化过渡。那时的中国已存在农业文明,故而成书于战国的历书“夏小正”,有不少人认为是夏朝的历法,“夏小正”是太阳历。

几乎世界任何古文明都完成了把时间算成历法、用历法标示时间的发明。白天有太阳,夜晚有月亮,计数法可以把时间按天计算,长时间的计时可以用月亮盈亏,草木一枯荣要经历多少次月亮盈亏,这些规律都不难掌握。但把长时间计量的基准从月亮转向为太阳是革命性的变化,它更准确、更本质。在历法上找到太阳,也更需要认识深度。日地关系不像地月关系那么直观显在,人们很容易画出每天的月相,但日相就不那么容易按日画出。

比历法上找到太阳更早,人类在文化上已经找到了太阳。历法上找到太阳,还需要认识上的发展;在文化上找到太阳,只需要一点比附的能力。太阳统治大地、统协自然、统御人类。它分割晨昏、分配冷暖、生杀草木、制造四时,遥不可及而又照射万物,威势炽烈而无声加临。这些属性使人间至高权力乐于以之为比附。太阳的造型出现在各种权力标志物上,神圣人物的造像往往与太阳的形象叠加。太阳被引为个人的喻体时,不仅表示其威力无穷,而且表示其权柄为时久远、永不衰竭。

当阳光打在新格兰奇墓室时,尸骸会变成神圣的崇拜对象,太阳用于为死去的权力加持。而对于死去的权力来说,显得神秘的阳光照射则可用来证明其与参天地、与时间同在。

刘洪波1966年生,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