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翔对话李皖,《汉阳门花园》:疫情中的武汉乡愁

冯翔(右)对话李皖。 记者许魏巍 摄

长江日报-长江网讯 “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晴天都是人,雨天都是伢。过路的看风景,住家的卖清茶……”冯翔的一首《汉阳门花园》叫响了汉阳门花园。汉阳门花园到底是个怎样的所在?7月21日,记者实地探访了汉阳门花园。

汉阳门,武昌古城9座城门中的一座

点开百度地图或者高德地图,汉阳门花园的名字赫然在目。记者按照地图的指引,沿着武昌临江大道向长江大桥方向,一路走过中华路码头,到达汉阳门码头,汉阳门花园就在码头的斜对面。

如果要探访汉阳门花园,先要了解的是汉阳门的由来。

“武昌古城曾经有9座门,汉阳门就是其中一座。”武汉民俗专家刘谦定介绍,武昌古城历史悠久,从公元223年的三国时期起就开始建设,至今已有约1800年的历史。武昌古城城墙框定的面积时大时小,直到公元1371年(明洪武四年)最后一次扩大城墙后才没有再变过。

“当时把老城拆了,全部建成砖城,墙高壕深,固若金汤,面积为6.67平方公里,是长江流域仅次于当时都城南京的古城。”刘谦定说,最后一次重建城墙时,一共建了九道城门,分别是西边的汉阳门、平湖门、文昌门,北边的武胜门(即现在的积玉桥),东边的宾阳门(即现在俗称的大东门 )和忠孝门(即现在俗称的小东门 )和南边的望山门、保安门、中和门(即现在俗称的起义门)。

“汉阳门当时是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到武昌来时登临武昌停船的地方,是官家之门,城门进来就是户部巷,一直到司门口,当年是三教九流做生意的地方,车水马龙,非常热闹。”刘谦定介绍,1927年,为了筹集北伐战争的经费,民众开始拆掉古城卖城墙砖块筹款,这九座城门就被逐渐拆除了。但此后,这几个城门的名字还是口口相传地保留了下来,并演变成了现在的名字。

看看汉阳门花园周边:

长江大桥、黄鹤楼、户部巷,都是地标性的去处

汉阳门花园位于武昌区汉阳门码头和临江大道附近,位于武汉长江大桥桥头堡下,是一个小小的街道附属公园,面积大约3万平方米。

公园里绿荫掩映,芳草漫生,市民在这里遛狗、纳凉、聊天,不时凉风习习,鸟鸣阵阵,让人舒适自在。

公园被民主路分成了两个部分,靠南的园区紧挨着长江大桥桥头堡的一段墙面,北边的园区地面较为平缓,园区中间树立着萧栋栋的雕塑。1999年2月28日,在长江大桥武昌桥头堡下的长江中,大学生萧栋栋因为救一位投水的女青年而献出了年仅21岁的生命。在公园里散步的附近居民刘女士说,萧栋栋牺牲后不久,为了纪念这位年轻的救人英雄,公园在这里安放了这座雕塑。

汉阳门花园周边都是热闹繁华的闹市。黄鹤楼就在它的附近,名头自不必说;西北望长江,从汉阳门码头可以远眺观赏长江大桥和浩瀚的长江江面;沿着民主路向东南方向走三四百米,就是著名的美食街——户部巷,而公园的北边,则是武昌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一——司门口。遍地美食加上烟火气的生活场景,这里每天都会吸引大量游客和市民,而汉阳门花园倒显得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也许因为这里是网红景点,所以大家都这样称呼吧”

“当年的腊梅花和石榴花已经没有了,我们爬过的松树还在。”抚摸着花园中一棵有许多疤痕的松树,冯翔回忆说,“这棵松树的每根树枝上也总是挂满了调皮的孩子。”

去年,武汉市建设长江主轴右岸大道时,按照市政建设的统筹安排,包括汉阳门花园在内的附近9个公园都得到改造。负责该路段建设的武汉地产集团项目负责人周瑞峰介绍,在规划建设图纸上,汉阳门花园的名字就叫做“汉阳门公园”,而且公园管理处的名称也是“汉阳门公园管理处”。

记者找到几位在公园中休息的市民,向他们咨询汉阳门花园名字的由来。64岁的市民王先生说,三四十年来,附近的居民都把这里称呼为“公园”。“平时,我们说,‘走,到公园去转’,就是说的到这个公园。”

市民孙女士说,平时大家都叫这里“汉阳门公园”,但是最近这几年似乎也有很多人说“汉阳门花园”。“也许是因为这里是网红景点,所以大家都这样称呼吧。”孙女士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记者陈玲)

【访谈】

今年疫情期间,武汉方言民谣《汉阳门花园》被人们频繁地翻唱,在网上被大量地转发。“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在长江日报报业集团的演播间,55岁的冯翔抱着吉他再次唱起了这首民谣。烟火气的武汉、朴实的武汉、深情的武汉,在娓娓道来般的旋律中静静流淌。

7月21日,《读+》周刊特邀了资深音乐人冯翔与知名乐评人李皖一起对话交流,探讨这首《汉阳门花园》,寻访那个地理上的汉阳门花园,同时也试图寻找深藏在这首歌曲里独特的武汉,它的独有韵味以及力量。

《汉阳门花园》里的武汉不只有烟火气,还很古雅深厚

李皖:在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汉阳门花园》被很多人传唱,成了手机端、网络上的一个热点。你作为这首歌的创作者和原唱者,想必处在这件事的中心,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其中你最感触的一些事?

冯翔:这首歌最初的一个翻唱视频,是我的一个师姐发给我的,发在我大学的一个同学群里。师姐的女儿郭可在美国读书,翻唱了这首自认为可以代表武汉的作品,并在“油管”上发出来。师姐本意是想发过来让我指导一下,郭可一边弹电子琴一边唱,录得很随意。结果朋友圈被转发最多次的就是这个视频。很多人不是通过我而是通过郭可,开始听到这首歌。

而最感动我的,是南京河海大学交响乐团的版本。指挥联系我要我授权,我才知道他们做了云上合奏的交响乐版的《汉阳门花园》。武汉和南京两地的大学生乐手,各自隔离在家,各自用手机录奏他的那一段,然后合在一起,成为一首云合奏的交响乐视频。我非常感动,一个是这帮孩子把这首歌和《茉莉花》融在了一起。《茉莉花》是江苏民歌,也是一个代表中国的符号。《汉阳门花园》和《茉莉花》并在一起,这是太抬举这首歌了,这是一个非凡的尊荣。另一个是,如今这帮孩子和以前的人不一样了,孩子们凭着一腔热情做改编,不求任何的经济回报,完全公益,但他们仍对知识产权抱着严格的尊重。

李皖:你觉得大家是出于什么动因选择唱这首歌,传这首歌?为什么是这首而不是别的什么?

冯翔:说实话,听大家传这首歌,喜欢这首歌,我有点难过。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有点难过。这首歌不是为疫情所写,是在我情绪特别低落的时候写的,我需要一种陪伴,为了疗愈自己。大家喜欢这首歌,说明大家内心里强烈地需要陪伴和安慰。可能在疫情面前,人们要加油打气,但更需要家人陪伴,这是一种无声地鼓励。这首歌成为了人们精神上的一种陪伴,鼓励大家坚持到战胜疫情的最后一刻。

李皖:这首歌能成为大家情感的依托,恰恰是因为它跟疫情没关系。但疫情为它提供了一个很奇怪的机运,让人们默认为它是最能够代表武汉的。我自己也有一个遭遇,一开始被困在海南,不久又回到武汉。困在海南的时候,我也很想把这首歌发到朋友圈,要知道,在那种处境下,发朋友圈是很慎重的,一点儿都不随意,它是一种抉择,而我的抉择是《汉阳门花园》。那个时候武汉人的处境非常艰难:一些人对武汉人有误解,一些网文和报道把武汉的惨境过分夸大,让我觉得不真实,要正一正。《汉阳门花园》是一个真实的武汉,武汉是什么样的,武汉人是什么样的,从这首歌里能体会出来。你看它的词,很烟火气,很世俗,但是又很古雅,很深厚。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人,是很古雅很深厚的,不是网上有些人说的那样子。一个干干净净、安安宁宁,充满了生活质朴力量的武汉,这就是歌词里传递出的武汉形象、武汉力量。

武汉有句话叫“歪江湖正道理”

深厚的文化积淀融进武汉人的血液里

李皖:“汉阳门花园”,武汉是有这个地名吗?还是住在那里的人俗称的一个地方?在我印象中,那一带只有“汉阳门”,没有“汉阳门花园”。“汉阳门”这个名字很特别——一个叫“汉阳门”的地方,却不在汉阳而在武昌。

冯翔:汉阳门是武昌的一个城门,因为这个城门隔江对望着汉阳,所以命名为“汉阳门”。它是武昌城距离长江最近的一座城门,以前是长江水路进出武昌城的交通要津。后来民国时期拆城门之后,就只留下了地名。

李皖:还留下了码头。过去说到“汉阳门”,常常是指汉阳门码头。我猜,汉阳门花园是指码头一出来,大桥北面的那一片绿地。

冯翔:是的,我们这些住在汉阳门附近的人把大桥下的这片空地称为“花园”。它最开始是修大桥时用来堆建筑材料的地方。桥修好之后,这块地上种了一些大树,供住附近的人休息乘凉。《汉阳门花园》这首歌流行后,有一天一个朋友告诉我可以在导航里搜到这个地名了,我一看,还真的有。后来各种导航App上几乎都录入了这个地点。

李皖:这也是个尊荣,你为武汉创造了一个地名。我曾经分析过你的词,说这首歌用了一些已经失传的手法,比如“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古诗里有这种手法,但它又不同于古诗。古诗锤炼字词,它是口语的。这种写作手法在戏曲里才有,是一种很凝练很雅致的表达。还有对现实的描述,“晴天都是人,雨天都是伢”,有那段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你在说什么。

冯翔: 可能耳濡目染受到了戏曲的影响。最初想到要写方言民谣后,脑子里的东西特别多,不知道如何动笔。直到听到京剧里半文半白的句子,才突然受到了启发。当时写这两句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小时候的画面。我外婆叫“素梅”,素梅就是梅花。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我走到花园正中间这棵树前,说这是梅花,你外婆的名字就是它。石榴花盛开在夏季嘛,汉阳门花园种着一棵石榴树,是花园里颜色最鲜艳的。

李皖:所以这首歌非常深厚,有感染力。而且整首歌词传递出的东西很正,所表达的武汉人的品格是极为端正的。

冯翔:这也是我一直想说的,其实我眼里的武汉人非常正直。我外公的爷爷从江苏移民到了武汉,在民主路盖了房子。后来为了逃难,外公外婆躲到了宜都。等日本人投降,又回到武汉。家里只剩下临街的一堵墙,后面的全炸没了。外公外婆就靠着这堵墙重建房子。街上的人也都和我们一样,在这里重建,在这里生活。我外公是小学老师,小时候我看到,街上的“社会青年”原来是这样的(作摇肩甩臂状),见到我外公,大老远就站住,然后毕恭毕敬地鞠躬,说“三先生好”。武汉有句话是叫“歪江湖正道理”,打架都要讲规矩,虽然没有刻在石碑上,但深厚的文化积淀却融进武汉人的血液里。

让武汉的孩子们,用自己的话唱自己的歌,这是歌唱的本义

李皖:我感到,方言民谣创作对你是一个转折。之前我听你的现场,你在演唱方言民谣时声音更自然、更自如,演唱更自由、更舒展,整场音乐会下来,声音的控制力不但没衰减,反而越来越好。

冯翔:之前我写了快20年的歌,都是用普通话创作,《汉阳门花园》是我第一次用方言写歌。以前唱歌总感觉声音太紧,现在用方言演唱一下子找到了最适合的发声方式,演绎其他风格的作品也游刃有余了。我用方言写歌的心结很早就种下了,但真正开始写,却差不多用了十年。当时去云南,各个民族的人都唱自己家乡的歌。话筒递给我,我一时想不起来该唱什么,很尴尬。本来想唱《龙船调》,可一想,这是湖北利川民歌,和武汉没什么关系。最后唱的是《洪湖水浪打浪》,感觉勉强算是吧。回家觉得自己特丢脸,就琢磨着要写一首代表武汉的歌。2014年,我父亲病重,我结束了十年“北漂”回到武汉。那段时间家庭气氛沉重,在一个凌晨,我试图回忆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来写一首歌。最先想起的却是汉阳门花园这个地点,然后“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这一句很快就产生了。整首歌写下来也很快,只花了一个多小时。

李皖:整首歌是ABABC的结构。我的复旦校友、安徽诗人甘伟认为,AB段达到了经典水准,有一次一起吃饭时他一句一句分析,赞不绝口,称这三段词有一种永恒的气质。在最后你有一个C段,从“十年冇回家”,另起一段写,最后又很好地回到了副歌B段,非常妙。我听网络上一些翻唱版本,尤其外地人,总有唱不准的感觉。你歌曲中的有些音,因为方言是不是不在乐谱的准音上,而是有一点点偏离?

冯翔:我作曲的理念来自中国戏曲,即“依字行腔,吐字归音”。这“依”的是方言的“字”,《汉阳门花园》的主调是五声音调中的“徵调”,中间受到西方和声的影响在不断离调,确实是有一点点偏音的。各民族的歌都有一点点偏音,不完全是西方那个音阶。同时为了表达地道,我一直在对一些字词作调整,就为了旋律顺、声调对,这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C段的写作受益于西方作曲法,西方和声,相当于作曲有了算法,所以能够“另开一枝”却又回到主调。

李皖:我记得你一直在研究楚剧、汉剧,你的歌曲来源于它们的传统吗?你最初的方言民谣创作冲动源于让武汉人唱武汉歌曲,这是你今后的目标吗?

冯翔:研究楚剧、汉剧主要是怕“撞”了,怕无意中抄袭了前人。我后来放开了,比较随性,大部分灵感来源于梆子和曲艺,同时也想做出更多创新。比如用童谣方式写了《东北湖西北湖》,用摇滚Grunge写了《凌波门》。创作《归元》时,我把自己完全想象成唱戏的,借鉴汉剧西皮流水写词作曲。不过写歌的理念依旧是“依武汉的方言,行武汉的腔”,展示武汉的文化和力量。目前我在一所小学当老师,教孩子们自己写词、谱曲,他们作的歌实在是太好听了,让我觉得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让武汉的孩子们,用自己的话唱自己的歌,歌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东西。

李皖:这看似朴实,却是最高远的一件事。让人们回到自己真实的生活,创造自己生活的歌唱。这本来是歌曲的本义,是歌唱的本义,现在却需要回到根源上,才可能创生了。(见习记者熊诗琪)

【编辑:丁翾】

(作者:陈玲 熊诗琪 许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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