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一旦与中国的乡土文学结合,简直所向披靡

“鲁迅文学奖”得主、湖北省知名作家陈应松推出长篇小说《还魂记》,写作了一个人灵魂回到故乡的奇特故事。陈应松在接受读加君采访时说:“魔幻现实主义不是什么舶来品,中国自古有之,我的这部小说只不过是在传承这个手艺。”

▲陈应松 资料图

“我的魂还在故乡老屋”

《还魂记》大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燃灯”在监狱里被打得奄奄一息时还魂回乡,然而他在还魂回乡的9天里,又被村人打死,最后他终于真正死了。此书就是写“燃灯”还魂9天经历的故事。

谈到这部小说的创作缘起,陈应松说:“我这人睡眠不好,老是做梦,虽然我在武汉生活了30多年,但我却总是梦见我生活了18年的故乡。小河,湖水,人和村庄。有一阵子,我被梦折磨得有气无力,于是写了一本散文《小镇逝水录》。这之后好了几年。后来,我接着梦见那儿,这证明我的意识还停留在故乡老屋,我想我得做个了结。”

作为一名作家,陈应松创作这部小说,更多是为了自己的“文学野心”。“我虽然是一个所谓的现实主义作家,但我的骨子里仍然奔腾着现代主义的创作冲动,从来不会因循守旧,创新是作家的天命。我写的是一个鬼魂回到家乡的故事,但它里面有浓烈的现实生活。我试着去揭示乡村发展背后的一些问题,当然也有人间的情爱与牺牲。”陈应松说。

中国文学的源头就是魔幻的

让魂魄担当小说叙述主人公的写法,在小说史上并不鲜见,《百年孤独》《浮士德》《神曲》等外国巨著都是如此。因此,在《还魂记》推出之时,有人评价这部小说:借用了西方魔幻现实主义技巧,并巧妙结合荆楚大地的“山鬼”文化,杂糅而成一部中国式魔幻现实主义,创造了一个荒诞奇妙的乡村世界。

对此说法,陈应松不完全赞同,“鬼、神、妖、怪,全世界的区别不是太大,天堂地狱的描述区别也不是太大,每个民族都有。中国文学从源头谈起就是魔幻的,《山海经》、六朝志怪《神异经》、《搜神记》到《聊斋志异》、《夜雨秋灯录》,再到《西游记》,是有着清晰脉络的。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根本不是学西方的,只是因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风靡后,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中国的文学除了现实主义,还有一种志怪小说,其实它们就是中国自己的魔幻现实主义。”

“魔幻现实主义一旦与中国的乡土文学结合,简直所向披靡,因为乡村是民间故事、传说和神话的保存与肆虐之地。这样的文学有大胆、泼辣、野性的特点,微言大义藏在荒诞不经的故事中,这是我们失传的手艺,我们有责任继承下去,在当代发光。”

作为一个坚持在神农架等地写作的乡土小说作家,陈应松也特别关注到楚文化的特质:“说到楚地,这里巫风盛行,它的魔幻有巫的特点。在我的这部小说中有许多表现,读者一定会大饱眼福。”

好的作品不应有什么规范

“雨有着幽暗的光”“穿过天空的是乡愁”等诗一般的语言,在《还魂记》中俯拾即是;“风是一刀一刀砍进来的”“就像解冻,我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拔节出土。像一个崭新的人,一个物件,现身故乡”,此类奇幻的感觉和想象,也在小说中随处可见。

就小说文本而言,《还魂记》令人惊讶。一部超过20万字的长篇,充满着非凡的想象、丰沛的意象、奇诡的语感、睿智的野性;你可以看见诗、文的界限被打破,文字呈现出音乐的属性,音乐还魂于语言的节奏,甚至连标点都拥有了音符的灵性,狂野起舞。有评论家说:“我感觉写《还魂记》的陈应松似有鬼魂附体,进入了写作的自由之境。”

陈应松也坦陈:“这部小说的写作自由感,表达放纵感,是我过去小说中没有的。写作的时候,真的似乎是什么附体,我写着写着,将散文、诗歌也加了进去,并没有什么游离感,恰恰相反,非常和谐。这证明好的作品没有什么规范,只要是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内心,表达当时情感的节律,没有什么不可能。节奏感和语言感把握住了,随心所欲皆是好文章。”

书摘>>>

《还魂记》节选

穿过夜的走廊,还是深邃的夜。比夜更悲恸。更宁静。更温馨。

一个泪水涟涟的妇人给众人递烟。有人摩擦裤子揿燃打火机,有人借火,互相点烟。推让。吸。咳嗽。说话。

一个人躺在冰棺里。冰棺是灰色的,很旧,装过许多死人,许多年的死人。所有的死人。所有的死人都要在这儿休息片刻,被大家证明死了,确认为将离开他们,成为鬼,然后推进炉膛,浇上柴油,烧。

这是一个三面临水的半岛。好像是水鬼们洗脚上岸的地方,有很旷朗的野草滩,前方熏着带牛粪和草香的柴烟,仿佛大地上煮熬着草药。这股气味冲淡了死亡的悲伤。大家有说有笑。

“他的死对我们村是很大的悲痛。”一个人说。

“他死了两天。”

“可是我上好了闹钟,”戴孝扬了扬他腕上的手表,“当它响的时候,灰机就会死去。这块表坏了。”他笑着说,舌头僵直。

“是我们大哥737灰机。”一个大约也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说。

“他的命是321害的。”

我确信别人没认出我,就说:“应该是他先动的手。”

“我们吃夜宵。”戴孝说。

“是他生前抓的田鸡。”接他们来的驼背说。

我们吃着生田鸡。放了些辣椒粉。田鸡的背和腿像小孩的身子一样的,又白又嫩,散发出香气。戴孝将蛙腿嚼得脆崩崩响,像吃蚕豆。他没有吐骨头。他端着碗,有滋有味地嚼,咬肌很鼓,像一个滑轮在腮帮上滑动。他的表情很像在监狱的床前幻想家乡美食。现在他实现了愿望。

“每个人都有很深的悲痛。现在我们聚在这里为他致哀。”我走到冰棺前,像监狱点名一样,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裤筋上,一动不动。

我看着死人的双脚用一根白索子绑着,防止分叉。脚上是一双没有行路的千层底布鞋,他老婆纳的。



(作者:欧阳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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