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据说，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Leibniz）的名字，原本是叫Leibnitz,去掉了字母t，是因为他坚信牛顿所说的绝对时间t并不存在。

    牛顿的绝对时间是对亚里士多德时间观的革命。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是对运动的计数，没有运动，也就没有了时间，运动也包括内心的波澜。牛顿认为，时间是绝对的，独立于事物及其变化，就算宇宙空无一物，就算物体一成不变，甚至灵魂也凝滞了，时间仍在按其固有节奏流逝。而莱布尼茨的想法是：时间和空间是“思想物”，而不是绝对的存在物，是关系性的东西，空间给共时性的存在物以秩序，时间给非共时的存在物以秩序。

    众所周知，牛顿力学的成功，使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的假设成为近代时空观的主宰，使亚里士多德那种更为朴素和直观的时空观念变得过时，使莱布尼茨多少相形见绌。牛顿以来，甚至直至现在，绝对时间成为人们思考时间的唯一方式。因为教育的作用，它也成为大多数人思考时间的唯一可能方式，以至于人们觉得它“自自然然”，而感觉不到它的革命性意义。

    直到爱因斯坦出现，时间观又生巨变。1905年，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认为绝对时间不存在，运动的物体时间会变长，同时性取决于观察者的运动状态，对于任何一个参照系和坐标系，都只有属于这个参照系和坐标系的空间和时间。过了十年，爱因斯坦创立广义相对论，时间被整合成时空引力场的一个维度，并与空间一样被引力弯曲。

    说到牛顿，人们喜欢说的故事是他坐在苹果树下被下落的苹果打到了头，于是想到了万有引力。说到爱因斯坦，人们喜欢说的是他小时候手工课上做不好小板凳，但他何以创立相对论，似乎没有什么机缘巧合的故事。因此，人们更加惊叹于他先于观察透彻理解事物的能力。

    但也有人认为，在瑞士伯尔尼专利局的工作，或许就是“爱因斯坦的苹果”，与创立相对论之间定有关系。1904年9月，爱因斯坦在专利局试用两年多以后被转正为三级技术员。他在专利局专门负责处理与火车站时钟同步有关的专利。把各地按地方时间计时的钟同步起来，是19世纪随着火车运行提出来的问题。

    1884年国际时区才得以建立，这是一种时钟同步的全球机制。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指出不存在绝对的同时性，距离人们同意把时钟同步起来，相去不远。从事时钟同步方面的工作，获得时钟同步不可能的理论思考，如果两者之间真有机缘巧合的关系，这种逆向性也与牛顿的苹果产生的作用很不相同。

    爱因斯坦对同时性的否定，不只是冲击了牛顿绝对时间观，而且开启了一个时间消解的物理学风潮。本来，牛顿力学中时间已经只是一个“数学量”，一个可正可负的数字，而不是我们日常经历和体验的不可分割于内容的时间，只是在热力学中，时间才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方向。爱因斯坦对同时性的否定，更是动摇了时间因果关系、先后秩序的理解。同时性是相对的，那么过去与未来也就是相对的，它取决于观测者的位置。

    同时性的否定，取消了时间的统一性，继而，时间的诸多属性都相继消解。时间的独立性消失，它只是引力场中的一个维度。时间的开端或者不能在时间上解释，或者用“虚时间”来解释。

    “现在”其实是空无，要问“此刻远方的某处正在发生着什么”，失去了意义，远方并没有一个时刻与我们的此刻相对应。在我们自身，有过去，有未来，但此刻有多久，如果用纳秒，此刻只有几米，用毫秒，此刻就有几千公里。在远方，如在最近的恒星比邻星上，你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此刻，发生在4年之前，而你所要的自己这个此刻的远方，可能某个飞船已经正在飞往地球的路上，但你并不会看到。

    时间的方向性消失，玻尔兹曼就认为，说事物过去熵更低、更有序，不过是我们对过去观察更模糊。只要观察足够精密，每个时刻都同样的复杂或有序，每个状态都具有同样的地位，一个好杯子和一个打碎的杯子、一块冰和一团蒸汽，在量子运动上没有特异性，因而也无需把打碎的杯子复原。

    时间的连续性消失，还原到最后，时间就是无法再分的普朗克时间颗粒，它不是均匀运动，而是不断跳跃。当我们在大尺度上看待时间，时间就平滑连续地流动，如果精细到量子尺度上看时间，会发现时间是不连续的、跳跃的、概率性的。

    其实很多物理学家还认为物质也是不存在的，因为物体还原到最后，不过是量子涨落。世界不过是关系网络、事件集合，就像一支球队在组建时才成为球队，在不组建时只是一些候选选手。猫是没有的，它只是可以繁衍的很多种复杂状态中的一种；上下高低的区别是没有的，它只在质量很大的物体附近才会出现；云与大理石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变得像原子那样小，它们看起来就都是雾。

    这是否可以说，莱布尼茨把时间和空间作为关系的认识，比牛顿绝对时间的认识更加受到现代物理学家的青睐呢？相对论可以说完成了对亚里士多德、牛顿和莱布尼茨时空观的整合。它在具体的运动中认识时间，认可真实的数学的时间，并在关系性上看待时间和空间，在关系中把时间和空间整合成一个场。但量子论开启的认识把空间和时间还原为“无”，一切可以归结为量子涨落，时间其实不必要。

    在激进的现代理论物理学和宇宙学那里，贫乏的不只是亚里士多德、牛顿或莱布尼茨，还包括爱因斯坦。宇宙是事件的集合，而不是时空和物质所构成，因果性被或然性取代。秩序其实也不存在，秩序与非秩序的划分没有意义，我们理解到了东西，就是秩序；我们理解不到的地方，就是混乱；但就事件本身，其实都一样，都特殊或都不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