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主轴之夜

余海燕(长沙市望城作协)

总喜欢无端揣测一条江河的走向,我的家乡望城被湘江一分两半,湘江就在我的身边,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近得那么亲,那么让人热爱。河流总是通江达海的,湘江为望城文化的外输承载了太多太多。而此次,我与长江的邂逅,却缘于一次笔会,湘江、长江、赣江之三江笔会。我从没想过湘江与长江之间的联系,而这一次,在参加“走向文学的江河时代”座谈会时,江河无疑成为一个命题,让我探疑,摒除文学的角度,我们还需直面文字的本义。原来,从明代才开始称呼的湘江,历史上称为芙蓉江,宋代却称为穆家川。这些名称的变更都不足以令我惊讶,毕竟历史上山川河流的名称变更实在太过于常见,而令人想不到的是,居然湘江是长江支流乌江左岸的较大支流。我的母亲河湘江居然是长江的支流,这令我讶然,让我不予置信,翻资料后求证,这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我曾经一直以为,这两条江是没有勾连的,它们都应该直接奔向大海。

因为“三江笔会”,我们坐高铁一个半小时到达武汉,与南昌的文友会合后,第一个夜晚居然交付于长江之上。在武汉与长沙之间往来过好几回,对武汉印象最深的除了这个长江之夜,可能就没别的了。九月底,武汉的夜晚还是闷热的,下到长江边沿,需要往下走近百个石梯,石梯一直往下延伸,在夜的笼罩下,呈现灰暗的色泽,大家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在这片夜色里滑落下去,滑入无边无际魅惑的江水中。夜晚里的红色灯光点亮这个城的同时,也点亮这条江,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也迅即被点亮。

一江一河最宽阔最奔涌而成为最长的江河就是长江与黄河,长江全长六千多公里,比黄河长八百多公里,在世界大河中长度仅次于非洲的尼罗河和南美洲的亚马逊河。但尼罗河与亚马逊河都是跨多个国家的,只有长江是咱们中国独有的江域,这样的独一无二会令一个城市自豪,若武汉市民的自豪源自于居于这条江的中游,那这条江存在的意义似乎有所不同。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峰西南侧,于崇明岛以东注入东海。整个干流自西而东几乎横贯中国的中部。长江是一个广阔的地理单元,它流经的地域面积达十多万平方公里。这条壮阔而具有悲悯情怀的江流滋养了众生。水原本就是万物的本原,泰勒斯曾说过:水生万物,万物复归于水。水润万物,生生不息,水原本是无形的,却可触,在各种作用力下,它让我们看到了有形之物,它可以被熟悉,可以被感知,它的滋养是众生平等的。

长江不仅流经武汉,还在武汉开了一个口子,这就是汉江。而武汉在长江上的位置,如果用图解的方式来理解,那么武汉在长江中下游平原中的第一个平原——江汉平原,在长江中下 游平原的地图上,长江就像一个字母“W”,武汉却正好位于“W”中点的位置。现在,一艘硕大而笨重的航船停泊着,它即将带 领我们进入长江于地图上的“W”位置。这是一艘客船,用于游览长江风光,据说,它是昼伏夜行的。

船有三层,里面分隔为会议室、用餐室等。我们进入第三 层的房间,房间是透明的,全部用玻璃与外界隔离,这样方便 我们观看长江两岸的夜景。窗外的暗夜中,有飞机快速通过高 空,而低处,几盏红绿灯一明一灭,在高楼的顶上徘徊。船分开江中魅惑的水向前滑行,风忽然凉爽起来,它们撩起江中的 水雾分散于空气中,使我们的面颊有一种湿润的黏潮之感。两岸高楼的轮廓全部被灯光在一瞬间勾勒出来,它们缓慢往后退, 缓慢往长江两岸有序排列,几只小木船在我们的大船底沿处往后滑行而去,瞬间就没了影子,暗夜成为遮蔽它们的隐形衣。

有人提醒我们,马上就要看到武汉长江大桥了,等会我们 将要与大桥集体合影。果然,船往前行,桥越来越近。武汉长江大桥是长江上架起来的第一座大桥,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在长江上修建的第一座公铁两用大桥,一直以来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桥”,第三套人民币的大桥图案就是长江大桥。据说桥下桥孔宽 128 米,桥下可通万吨巨轮。

暗夜有两面性,一边是肃穆,一边是跃动。三楼的甲板上,坐满了看夜景的人,他们杯觥交错,由于夜色中的远景灯光,使大家都充满迷离之感。在夜晚的长江上,似乎谁都不确定,谁都在夜色里沉沦。有人交代大家下至船的第二层拍照。我们纷纷往第二层走,木楼梯咚咚呛呛的,声音在船舱中沉闷得发颤。从船舱中的楼梯下来,才发现第二层的甲板上居然空荡荡的,据说,这里平时是关闭的,今日特意为作家们开放了,有时候想想,当个作家也是挺幸福的事,这个身份能令我们去一些他人不能到达之境,当然,并不是他人就不能抵达,而是可能会颇费一番周折。

迎着甲板的空旷而去,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在夜色里凉下来,我们的发丝,我们的衣裙,在风的力量中全部飘荡起来。武汉的白天在九月底还异常炎热,现在,甲板上的凉风令大家都愉悦起来,各自都寻找起最佳位置观看起夜景。摄影师非常尽职,早早就摆弄起他的摄影器材,快门与光圈不调好,等会到了大桥附近就来不及了。在江的南岸处,我忽然看到用黄色灯光勾勒的亭阁顶子,有人在兴奋地欢叫,快看,黄鹤楼!慢慢的,黄鹤楼越来越大,越来越完整,到最后,整座楼全暴露于夜色中。船往前行,两岸倒退如潮,黄鹤楼慢慢隐身,又渐渐消失于夜中了。

武汉长江大桥却在黄鹤楼消失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它像一座天堑,横跨于长江之上。做好了足够准备的摄影师将我们定格在这座大桥下,他一次又一次,按了无数次快门,我们也挺配合地背身于桥,迎着风,迎着三楼甲板上游夜景吃夜宵的客人们的剪影。船从长江大桥的桥墩下穿过时,我向上仰面看到桥下的铁路,铁路上并无火车行驶,如果,恰恰有这么一辆火车,而我又在火车车厢内靠窗坐着并看向窗外的江中, 那么,桥下的我岂不正好被窗边的我看到了?我在想象并期待 这样的场景,有时,人就是在一次想象中开始旅途的,也会在 一次想象中结束旅程,人之生活得更优渥于其他动物,莫过于 其想象更丰富,我现在的想象仿佛如一场电影中的镜头,在无 限扩大,扩大……长江之夜,我顺着河流的走向出逃,想要去 窥视另一个秘密的我,俗世的我,长情的我。

俗世的我在夜中,尚在武汉的长江上,想象着武汉的八座 过江大桥,据说它们相隔的距离都不过几千米,并且都雄伟壮 观,气势不凡。可惜我们的时间有限,船也早已定下航行线路, 无法看到其他的五座桥了。那夜除了看到的武汉大桥与二桥气 势不凡外,没想到还能遇见一座颇具女性气质的桥。当船从长江大桥的桥墩下穿过后,鹦鹉洲大桥慢慢现身了,它秀气雅致, 如一串串女人的珠饰,正并立于江面之上,现在这些珠子正闪着晶光,仿佛听得有人在远处介绍说,这座桥又叫珍珠大桥。 珍珠大桥,我咀嚼着,如此命名,倒是贴切。

我立于江面,江中的水通达包容,长江与湘江相互渗透着血液,我们都是水的孩子,爱着水,爱着水滋养的万事万物。闪亮的珍珠串在长江中留下倒影,船往回行驶,风拂起我们的衣裙,暗夜是一个巨大的场,将一切事物包容进去,包括我们、我们立于之下的航船及这泛着鳞光的阔大长江。江面之上的我越来越小,我伸出手,风从指尖过,周围的欢笑声被风拂远,我现在是寂静的,我离水面很近,我倾听了江水翻身,倾听了江水在暗夜中的呓语,缓缓的,沉沉的,没完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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