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时间要么是真实的，要么不是。时间是不真实的，所以自然规律能独立于时间而发挥作用，或换言之，科学规律具有超越时间和覆盖所有空间的有效性，这是现代物理学给出的图景。但如果时间是真实的，那么包括自然规律在内的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随时间的演变而演变。李·斯莫林相信，时间真实，自然规律不是永恒，而是宇宙演变的一种结果。

    从物理学到宇宙学，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断裂。物理学的有效性，建立在研究截断了的世界一部分的基础上，科学家将自然的一部分隔离出来加以研究，并得出有效结论，这种研究方法，李·斯莫林称之为“盒中物理学”。盒中物理学的结论变成普遍真理，推广至解释整个宇宙，这是一种困局，何况事实上，“盒子”本质上是无法封闭的，例如没有什么盒子能够屏蔽中微子，更没有盒子能够屏蔽引力波。

    至于多重宇宙，李·斯莫林认为，不过是宇宙学中一个无实际意义的递归解释。就像古人看到任何物体都往下落，但大地没有下落，就要设想一只乌龟托住了大地，但又是什么托住了乌龟，托住乌龟的东西又是被什么东西托住的呢？这样下去，永无尽头。多重宇宙既明言不可到达，甚至不可观测，不可觉察，而只是在数学上加以设想，并用以解释“我们这个宇宙为何是这样”，其实就相当于托勒密天文学要解释太阳系一样，要打上本轮、均轮的诸多补丁。

    李·斯莫林认为宇宙是唯一的，我们所在的宇宙，既是现实的，也是唯一的。如果说大爆炸之时，自然规律得以诞生，那么就有不止一次大爆炸，产生出有着不同自然规律。黑洞就在宇宙内部孕育新宇宙，而我们的宇宙也由此得以获得了演化的基础。物理学应当放弃自然规律永恒不变的观念，用“宇宙自然选择”的观念取而代之。时间并不虚无，而是宇宙各种参数、自然规律协同演化的深度机理。同时，普遍的时间是存在的，无论在宇宙内部，还是在不同的宇宙之间，它可以给出同时性和标示先后。

    这些设想与相对论直接相悖。李·斯莫林解释说，相对论也可以被优雅地改写。在广义相对论中，尺度是普适的，时间是相对的，而在近些年发展的形状动力学构建了一种时间普适、尺度相对的理论，这两者事实上等价。这样，我们就有两种描述宇宙的语言，一种是广义相对论，另一种是形状动力学。在广度相对论中，时间的定义是任意的，时间总是相对的，谈论远方的时间没有意义；而在形状动力学中，时间是普适的，而比较遥远物体的大小没有意义。

    相对于时间的真实，空间就像温度、压力一样，并不是实体性的东西，而只是我们在大尺度上组织事物印象的手段。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远近来组织事物，由此形成空间概念并将它延伸开来。而科技已经有效地溶解了空间，例如以手机的观点看，世界就不是三维而是几十亿维，每个人拥有的邻居就不是三维现实中的上下左右前后六个，而是几乎包括了全部人类。因此，空间也可以不再成为世界理论的起点，理论的第一性概念完全可以用网络来定义，空间可以被描述为一张动态的关系网。宇宙的初期物质和能量高度密集，万事万物紧密相连，也就是几乎打开了所有维度，随着宇宙冷却，连接开始中断，直至降到维持三维所需的极小能量，这就是空间演生的过程。相反，时间则是真实的，因为万事万物的互联，必须有全局时间的存在。宇宙是比相对论有效性更大的尺度，在这一尺度上，时间不是消失了，而是宇宙真实性的来源。

    宇宙是唯一的，意味着不存在无穷远的所在，也不存在无限大的空间。如果宇宙无限大，边界之外又有边界，可视宇宙之外还有无限多的可能，这意味着多重宇宙一定出现，同样的东西一定会出现无数次，无数多个另外的“我”在其他地方过着同样或不同的生活。李·斯莫林认为宇宙学不应关心此事，“对于科学的宇宙学来说，那些与我们的宇宙因果无关的其他宇宙，不能帮助我们理解这个宇宙的特性”。建立在因果关系、可观测性的基础之上，才是科学的特质，如果科学走向多重宇宙设想，既不可观测也不可能与我们的宇宙有任何因果联系，那就颠覆了科学近代以来全部科学的基础，而走向了玄学。

    在李·斯莫林的理论中，除了宇宙是唯一的、时间是真实的之外，还有一个核心思想就是数学并不能完整概括自然世界。近代以来，科学获得成功的典型标志，就是数学成为世界的语言，用数学来揭示事物，被视为最为本质。但数学正是一种时间无关的体系，而且数学是抽象的体系，虽然现实问题能推动数学的发展，但自从数学超越自然数的算术以后，它自身已不再被视为自然的一部分，从而具有超越自然的地位。换言之，数学几乎成为了科学的神主，数学先于自然，乃至高于自然。

    李·斯莫林不认为应当如此，在真实的世界中，自然之后才有数学，数学没有产生事物的能力，数学对应的不是真实的物理过程，而是物理过程的记录。数学结论受到逻辑推理限制，而自然事件由时间中的因果过程产生。宇宙是演化的，因而它就会像生物演化一样，有遗传有变异，丰富万千，生生不息，而不是像完全的逻辑那样，完全符合数学形式。数学并不比自然有更高地位，数学无法预示科学，无法预示自然，数学无“必然性”之外的东西，它无非为定律和推论，而自然则有着一切既有所无以包含的新生力量。通过数学来演算宇宙应当怎样，并把它作为真理，是本末倒置，自然在先，数学在后，自然决定了数学，数学倒推不了自然，终究而言，数学不是宇宙的规则，而是思维的工具；宇宙不是数学的演算场所，相反数学才是宇宙孕育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