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日报-长江网11月12日讯（首席记者王恺凝）均价从1.3万元跌到700元，最低报价低至469元——最近，首批国家组织冠脉支架集中带量采购报价工作结束，中标的8家中外企业开出令人震惊的“地板价”，平均降幅高达93%。从“看病贵”的角度来看，此次集采成果意味着心脏支架迈入“千元时代”，患者就医负担将大大减轻。但很多网友也担心，价格这么低，企业会不会为了节省成本降低质量标准？利润空间被挤压后，会不会影响企业的创新积极性？价格跳水会不会对医生的医疗行为造成影响？

针对这些疑问，长江日报-长江网记者对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胡善联进行了专访，解读心脏支架降价后的担忧。胡教授是“沪苏浙皖闽”四省一市综合医改联席会议专家指导组副组长，2019年度最受关注医改专家之一。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胡善联。

只要严格监管，就不用担心会“降质”

长江日报：心脏支架大幅降价可以说是近期医疗行业最重磅的消息之一。10个中选的产品涉及8家中外企业，而且这些产品都是主流产品，涵盖医院意向采购量的73%以上。高值医用耗材很多，为什么心脏支架会成为首选？

胡善联：医保代表的是广大医保患者的利益，这次国家医保局选择占用医保资金量较大的冠脉支架作为首个集采耗材品种，并不意外。首先是支架使用量太大了，有控费需求。中国医用耗材市场规模超过3000亿元，其中高值医用耗材占1500亿元，冠脉支架的市场份额为150亿元，占到全国高值耗材总费用的1/10，通过集采，总费用将降到10亿余元，为医保节约了上百亿元。

其次，国产企业的冠脉支架生产工艺已经非常成熟。从2003年开始，国产企业开始生产冠脉介入药物支架，发展到现在，国产支架的操作便利性、治疗效果、产品稳定性与进口支架不相上下。正因为国产企业的崛起，对外资企业造成冲击，才使得冠脉介入手术的价格随之降低，目前国产药物支架的使用已经占到总使用量的80％，我们已经充分拥有议价权，是时候用价格换取数量了，让更多冠心病患者得到治疗。

长江日报：很多网友疑惑，商家无利不起早，为什么突然降幅这么大？

胡善联：国家拿出心脏支架市场份额的70%—80%来给企业进行带量采购，意味着每一个中标企业最后所分到的量比过去要多。比如有的企业过去占市场份额的23%，这次中标以后，市场份额会高于23%，所以即便价格降低了，厂家也还是可以获利的。

除了保证市场份额，这次集采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就是自主定价。国家带量采购为厂家节约了流通环节所要花费的成本，中标的企业不需要培养销售队伍去推销，营销成本较过去大大降低了。厂家在核准成本的基础上加上一定的利润比例，定出一个可竞标的价格，不能说无利可图，而是薄利多销，还是有钱赚，只是不像以前赚得那么多。

另外，此前江苏、山西作为试点省份已率先开展冠脉支架带量采购，降幅已达42%—65%，这次由国家主导的带量采购，采购量更大，降幅进一步提高是可以理解的。

长江日报：厂家会不会为了保住市场份额过度压价呢？我们注意到现在有一种声音：便宜无好货。大家非常担心几百块的心脏支架质量到底能不能过关，企业会不会为了利润在质量上动手脚？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胡善联：我看了一下，这次中标的产品材质全部是合金材质，其实是解决了目前市场上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因为现在有些医院使用的还是第一代的不锈钢材质，招标的都是主流合金支架，质量更可靠。

另外，“降质”面临多重风险。第一个风险是行政处罚。我们国家医疗器械有一个监督管理条例，由国务院于2019年颁布。该条例规定生产、经营、使用不符合强制性标准或者不符合经注册或者备案的产品技术要求的医疗器械，有相应处罚措施。第二个风险是市场风险。

国产器械有国械注准号，外资产品有国械注册进口证号，都是有质量标准的。中标企业如果因为降质被“踢”出国家集中采购名单、医保目录，意味着将失去中国这个市场。

所以大家不用太过担心质量问题，一方面降价后还是有利润，而且还提升了销量；另一方面，中标企业不敢冒着失去市场的风险降质。不过，监管部门和医疗机构还是要做好把关。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胡善联。

未来会有更多产品纳入“集采”

企业唯有创新才可立足

长江日报：我们也采访了此次中标的一家企业，该企业负责人认为，降价后支架这条生产线的业务肯定会大幅度降低利润，愿意这么做是为了打通医院渠道，售卖其他产品。这引发了一个新的问题，这次降价的只是支架，那么中标企业会不会大幅提高其他配套产品的价格来弥补支架降价后损失的利润？

胡善联：我们国家带量采购的策略是在不断调整，动态增加品种的。虽然这次集采涉及的只是支架，实施支架手术的导管、球囊等产品还没有列入集中采购名单，但从长远来看，连最贵的都降下来了，这些附属产品以后肯定也会纳入集采范围。而且这些产品已经定价了，不是企业想提高就能提高。打个比方，你买一个包，连包都降了，难道会把包上的吊牌价格提上去吗？

从国家角度来讲，制定任何一个措施都是本着“人民至上”的原则，是为了降低患者的医疗费用。心脏支架的降价，不仅不会造成其他产品的提价，还会撬动整个心脏耗材设备的价格回归理性，包括支架的竞品，比如药物涂层球囊、生物可降解支架，甚至还有骨科的高值耗材髋关节，一旦时机成熟，也都会纳入集采范围，让患者有更多选择。

长江日报：还有一种担心，利润空间被压缩后，企业的创新积极性会不会受到影响？

胡善联：所有的医疗器械都有一个生命周期，产品刚进入市场的时候是一个很好的盈利时期，心脏支架便是如此。随着竞争对手的增多，市场逐渐成熟，产量也随之增加，价格开始下降并维持在一个稳定水平。厂家只有遵循医疗产品的发展规律，把握时机成长，不断研发新的产品，丰富生产线，才能在市场立足。

医院仍有自主选择权

集采可优化营商环境

长江日报：公众还有一种担忧，很多好用便宜的药品因为利润太低，在医院几乎绝迹了。这次心脏支架降成“白菜价”，以后会不会也买不到了？

胡善联：我想这个不太可能，因为这个是由市场机制来决定的。从冠脉支架来讲的话，我们有很多企业在生产，这中间不乏优秀的国产企业。对外资企业来说，中国是一个非常大的市场，不会因为实施带量采购以后就放弃中国市场，放弃这条生产线。国家医保局会根据市场的实际需要调整供货量。这次定下的首年采购量是107万个，这个量是根据去年我国心脏支架使用量（150万个）计算出来的，大概是去年的70%，是一个合理的需求量，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便宜的支架会买不到。

长江日报：有没有一种可能，实施带量采购以后，患者只能用到采购名录上的支架，想用非中标企业的支架用不上？

胡善联：国家医保局主导的这次集采有一个很重要的政策改革，就是尊重医院的意愿。这次中标的产品都是医院使用的主流产品，而且和过去药品采购不一样，没有把100%的市场份额都给到中标企业，留了20%的空间，医院在完成招标采购任务后，还可以自身需要自主选择采购其他品牌的支架，给了患者选择权。

长江日报：前面您提到之前支架价格虚高是因为流通环节，也有一种声音认为，砍掉中间环节后，医生的收入会受到影响，而民营医院不受集采影响，支架降价会造成公立医院人才的流失，对这样的担心您是怎么看的？

胡善联：大家要相信，医改的最终目的是惠及患者，提高医生劳动收入，大方向是好的。我们国家实施按病种付费改革之后，医院要想办法控制医疗费用的支出，像心脏支架这种高值耗材集采后，帮医院降低了支出成本，为提高医生的劳务收入留出了空间。我觉得集采并非只是简单降价，最终目的是为了优化医药市场营商环境，维护阳光公平的医疗行业环境。我们应该进一步推进医疗服务价格改革，让医生的智慧、技术得到应有的价值体现，不用再赚“桌子底下的钱”。

当然，推动医疗行业风清气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正在经历“刮骨疗毒”这个过程，根治医药招投标或采购过程中的利益输送、暗箱操作、价格虚高等问题，改革采购机制是源头治理的重要手段。医药企业只有摒弃旧有销售模式，拼质量、拼研发、拼创新，才能切实维护公众的切身利益。

最后有一点想提醒患者，这次集中带量采购要到2021年1月份开始实行，千万不要为了便宜而拖延手术时机，医生和患者都要严格遵照手术指征，遵守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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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玲】

（作者：王恺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