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飞机，飞机……天上没有飞机，只有鸟，一群群异国他乡不知名的鸟，它们的翅膀无法飞向北半球。

多少个晚饭后散步，情不自禁仰望天空，从东山头搜寻到西海岸，依然一声叹息。而往常这个时点，飞机起起落落，张扬着这个海港城市的繁忙。一天睡前，终于听到轰鸣声滚过，冲出屋外观看，却是一架直升机急煞东去，远方森林飘来山火烟味。

归心似箭，妻子甚至无助地发问：如果步行，我们要走多少天？

远在阿德莱德，大洋彼岸，万里迢迢。一场疫情横行全球，江城“解封”之时，澳洲闭关之日，困守的滋味如同面包啃得太久。拿到绿卡的同胞劝慰说，“那就多享受这边的天空呗”，但总有难言的飘忽感夜半袭来。直到听说，海外华人圈流行一句“获得了天空，失却了大地”，恍然大悟缺的不正是这份踏实吗？

回家，回家，没有直航转道悉尼，奔向大地！

转道悉尼要住一晚酒店，风险犹存。澳洲疫情反弹，墨尔本一度日增病例超过七百，悉尼也是风声鹤唳，而管控失之松懈。此外语言不通，转机、检疫、出关多有不便，稍有不慎就“打道回府”。国内国际两个航站楼，南北相隔千米不通，摆渡车又因疫情停摆，须乘市内火车前往，哪儿上哪儿下十分纠结，揣着翻译软件和百度地图不敢闪失。

同机华人寥寥，一位香港留学生小梁热情应允带路。一位青岛年轻女子闻讯，招手跟她一块走，特到机场外要了一辆带行李拖的中巴，执意不让分摊费用，微信红包也拒收。她并不回国，专程陪两位奶奶和两个小孩来悉尼，送他们转机新西兰再飞广州，照应老小四人自不容易。

我们同住雷吉斯酒店，这下可好，不断听到她热忱敲门。一会送来消毒剂喷洒，一会叫了皮蛋瘦肉粥外卖，一会又一包洽洽椰香瓜子解闷。然后，带我们去国际航站楼先行踩点，交待注意事项，为次日行程做足功课。她名何娜，16岁留学至今已15年，两个小孩是哥哥的，由妈妈带来过春节而滞留；另一位奶奶是朋友的妈妈，约了一起送机，可见她热心快肠。

第二天，登机井然有序，没有传说中的拥挤混乱。南航服务前置，边排队，边测温，边查对“核酸码”。妻子姓名拼写字母有误，受到澳洲值机员质疑，中国员工立马协调到位。

上飞机，座位已放好一大袋食品，曲奇、蛋黄派、巧克力、小坚果、生烤牛肉丁，外加牛奶、橙汁、矿泉水，没人吃得完。空姐全副武装不见真容，但悄声忙碌举止轻柔，惊魂甫定的妻子松口气说：“看到她们，有了回家的感觉。”

CZ326航班昂首升空，从悉尼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起飞，一万里跨越，十小时航程，北京时间17时57分降落广州白云机场。

泪眼朦胧，俯瞰祖国大地，山色是浓翠的，田野是金黄的，珠江是秀丽的，终于在满天晚霞中，一脚踏上坚实的国土。

卷入人流，随着程序走，叫号、扫码、验码，人脸识别、信息确认、海关备案，贴标识、取试管、核酸检测，节奏快得有点晕圈。工作人员满身疲惫却耐心和气，不少工作人员直接帮乘客操作手机。行动不便的老年人由轮椅推行，携带小孩的走绿色通道，代办一切手续。五百多乘客的上千件行李，在大家走程序的时候，由四个小伙一一搬下传输带，累得他们不时甩手腕调节，神情都有些疲累。

两个小时一刻钟，我们登上大巴驶往黄埔区总部国际酒店。入住客房，收到当地街道办事处一提袋赠品：两碗方便面两盒牛奶，一打口罩一瓶消毒剂，一本《心理健康教育手册》一封《致境外朋友一封信》。此外，区文化广电旅游局提供“暖心云平台”，上有文化馆、图书馆、文化遗产、旅游景点共八个二维码，身处客房可云上浏览，甚是细心周全。

隔离十四天结束，获取《解除隔离医学观察告知书》。最后一晚住宿免单，次日大堂早点相赠。我向工作人员诚挚道谢，打探去机场的地铁线路，好几位争相相告。一名年轻保安递来一张文字加箭头的“路线图”——出门左转476米，从六号线暹冈站到燕堂站共9站，转乘三号线至机场北站共10站……如此精细详尽，是他快速在一张旧发票背面标示的。问他姓名，他只腼腆回答：“监利人，老乡！”我把这张“路线图”收藏起来，见证一次独特旅程中的草根乡情。

登上CZ3348航班，机舱口《长江日报》令我眼睛一亮，久违了，江城的符号，供职的媒体，取一份依偎胸前，平添一种仪式感。

又是准点起飞，又是准点降落，武汉一样晴空艳阳，只觉行程好快。一小青年在接机通道等候，领我们一行到接待站登记。一旁，各区服务台依次醒目排列，江汉区一小伙为行李喷洒消毒，赠送两瓶矿泉水，带我们夫妇下楼出港，一辆中巴已专程等候。

中巴拐上高速公路，一轮圆圆的夕阳迎面扑来，城市轮廓融入余晖，漫开迷蒙诗意。贴着车窗观看市容，车水马龙一如往常，常青路入口拥堵的熟悉场景，反而带来别样的欣慰。车到胜家玫瑰酒店，唐家墩街派来一辆救护车接力，亮着双闪灯送至社区。小街华灯齐放，两旁商铺依旧，迎面又是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幕。

回家，回家。弟弟备好了排骨莲藕汤和番茄鸡蛋面，友人又送来乌鸡汤和红烧肉，家乡美味一“品”难尽。

十个多月挂念，江城复苏安好。金秋时节，大地丰美。回家的路，好近好近。（简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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