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生（戏剧编导、制作人）

自从用了抖音等等视频APP后，就再也离不开它们了。对于我来说，这些人人都能当“拍手”、人人能够上传视频的平台，让我“多长了很多双眼睛”，看到了很多之前没看到或者看不到的东西。这个平台也让很多生活中名不见经传、微不足道但身怀绝技的人，走向了镜头的中间，让大家发现了隐藏在民间的高手。

人是历史的动物，每天都在经历着时光的流逝，当然每天也在创造着历史。但是能够被发现、被记录、被铭记的人和事，终究不是多数，特别是在文化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封建时代。因此，如果去芜存菁，剥去肤浅喧闹的外衣，我们就能感知到某些视频的价值，就能感知到民间文化的力量。

由于自己关注戏曲，抖音经常会给我推送戏曲视频。这其中有演员录制的排练视频、有戏迷精心制作的演出视频等等，其中最让我惊叹的是观众录制的民间剧团演出视频，特别是湖北乡间的戏曲演出视频。这些视频真实记录了民间戏曲演出的状况，记录了民间演员的技能。当然，民间剧团的演员技艺参差不齐、基本功不够扎实是通病，但有的人戏路子活、演技也佳，比如《王婆骂鸡》是一出民间流传十分广的戏，剧中王婆因为丢了一只鸡而骂街，一位名叫姜金安的民间演员男扮女装饰演骂街的王婆，嬉笑怒骂，惟妙惟肖；《何氏嫂劝姑》是农村嫂嫂何氏劝小三妹出嫁，小妹不愿而顶撞何氏，何氏苦口婆心倾吐自己的肺腑之言而打动小三妹，这一出戏中姜金安又扮演懂事明理、操持家务的嫂嫂何氏；《东楼会》是讲述梁山伯来到祝家庄拜访祝英台，姜金安又变身为那个知书达理的白面书生梁山伯。

如果单看某个视频，可能只是觉得这个演员会演戏，但如果把这些反差极大的演出视频放在一起，就能感受到这些在民间舞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高手的特质。他们与国家院团的演员不一样，他们并不专攻某一行、某一角，而是根据剧团或者演出的需要，能饰演多个行当甚至反差极大的角色，所以局限小、戏路子活；他们并不精研细节，却熟知乡村观众、民间观众、老观众的痛点和泪点，对国家院团不常演的很多“骨子老戏”十分熟悉，能在民间舞台上把民间观众感兴趣的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叔侄关系、邻里关系等等演绎得淋漓尽致。所以像姜金安这样的演员，在民间是极受欢迎的。虽然他们没有“梅花奖”等各种奖项的“加持”，若非抖音这些视频平台，甚至都不会被“外面的世界”所知道，但是他们犹如山间盛开的花朵，生命力强，代代相传，延续着戏曲的民间根脉。

在封建时代，戏曲作为一种民间艺术，文化权力者对它始终是某种“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态度。一方面，历代文化权力者都不乏对戏曲的喜爱；另一方面，戏曲作为“末技小道”，又并不受文化权力者的正视，甚至民间演剧经常会受到统治阶级的打压和禁绝。戏曲特别是民间演剧，很难进入文化权力掌握者的眼中，正如徐渭《南词叙录》中所说“士夫鲜有留意者”。

与热闹、繁盛的演剧相比，真正被历史、理论视野所关注的，可谓是吉光片羽。而由于职业偏见等原因，对戏曲演员及其表演艺术的关注更是寥若晨星。这并不是因为戏曲演员不重要，戏曲是一门表演艺术，演员是直接面对观众的呈现者，演员是戏曲存在的本质要素之一，戏曲史的辉煌绝不仅仅是靠关汉卿、汤显祖等等剧作大家创造的。《青楼集》记录了元代几个城市的一百多名戏曲、曲艺演员，我们可以断定元代戏曲的辉煌，绝不止这记录在册的演员；明代有“昆山、余姚、海盐、弋阳”四大声腔，特别是弋阳这个庞大的声腔系统，流布极广，我们也可以断定有庞大的演员群体在传播戏曲；清代“花雅之争”最终是花部取胜，各地的地方戏曲崛起，我们更加可以看到民间的力量。

历史辉煌的背后，应该也一定活跃着庞大的演员群体、无数个无名英雄，是他们直接面对民间热情的观众，在方寸舞台上演绎着百姓津津乐道的儿女情长，是他们在民间绵延着戏曲的生命长河，丰富着戏曲的生命机理。

进入当代，戏曲演出体制几经变化。但这些演员却让我们看到了戏曲在民间延续的活力，或许史书不载，或许自生自灭，但却是难能可贵的力量和希望。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