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排骨汤 | 江花

北京国槐叶子开始飘落的时候,江城那儿就该用铫子煨藕汤了。空气渐渐转凉,已经是取暖季了,这时不免有张季鹰的“莼鲈之思”;对于楚二代的我来说,十分想念故乡的一碗莲藕排骨汤。

乡愁具体地和味觉联系在一起,而味觉又和某个人联系在一起。爸爸妈妈从湖北来到北京工作、结婚,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奶奶就来照顾我们。

“所以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尝湖北味道了。”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爸爸都这样讲。

到我蹒跚学步的时候,奶奶就带我去小区买菜。北方的青菜夏季还算鲜活,入冬以后就乏善可陈,无论是大棚菜还是从南方转运的菜,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买菜回来,奶奶总是把着我的手,慢慢地教我和这些食材打交道;择菜薹、剥豆子,或者是把藕洗干净。奶奶做事很麻利,刀刃与案板碰撞的笃笃声不绝于耳,在她庄重又灵巧的动作里,我看到的是对于食物的敬畏和虔诚。她做的菜式有很多,这其中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是莲藕排骨汤。

奶奶说,吃饭没有汤,一点不像样。虽然没有钟鸣鼎食,煨汤却是不可少的。藕是极难煨绵软的,夏天清炒的脆藕与冬天的粉藕大相径庭:清炒划拉几下就好,煨汤却是要掌握火候的。

印象中,煨汤很有仪式感。奶奶总是将藕切成滚刀块,北方的藕不好煨烂,就用盐或者食用碱腌渍一下,然后排骨焯水,和热水烧开后慢炖。煨汤用的是砂铫,水最好是来自丹江口的矿泉水。砂罐里的藕汤慢慢地咕嘟着,汤色从浮满细密泡沫的白到微微透出点粉色,最后从锅底中心漂上来一缕缕铁锈红,洇染得汤水渐渐浓稠,并从中心向罐壁流动,颇有气象。屋里飘散着香味,我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煨汤的时候就炒其他菜,等汤好了,菜也就摆上桌。汤碗里配点佐料,藕汤一冲,颜色褐中带紫,煞是好看。奶奶却说,没有本土的原料,聊以解馋,等过年回家再熬地道的藕汤。记得有一次我问,为什么湖北人喜欢吃藕,奶奶说,藕有七孔和九孔,据说浠水巴河的藕有十孔。七窍比干玲珑心,九孔对应九头鸟,吃多了自然就聪明呀。你聪明就是因为经常吃奶奶熬的藕汤呀。

我上学后,奶奶就回武汉了。于是我就总是盼着可以回家去喝一碗莲藕排骨汤。好不容易盼到春节,推开爷爷奶奶的家门,迎面飘来久违的温热的藕汤香味。我循着乳白色的烟雾走到厨房,奶奶的身影在灶前忙碌;在文火炖煮的“咕嘟”声里,在油烟机的轰鸣里,莲藕排骨已经在浓稠的汤水里翻腾。盛好一碗,混着青白的葱花搅散油粒,于是香糯的气息弥漫,好不馋人。排骨不柴不腻,莲藕软糯,断开的裂痕边缘牵起剔透的银丝。热汤入喉,回甘久留在舌尖,从胃至四肢开始泛起暖意直至周身。“慢点喝,我再去给你盛一碗”,奶奶的声音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柔声响起;我看到她被烟熏火烤后额头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在灯下闪烁,满含笑意地看着我。

后来,奶奶去世。每逢春节祭祖,看着面前的坟茔总凄惶地想,谁来再给我做一碗奶奶味道的莲藕排骨汤呢?再后来,我总是想寻找那特有的味道。无论是饭店端上来的精美或是爸妈做的家常,虽然也美味却少了点什么。汤色也浓稠,香味也熟悉,灼热的汤气扑到我的脸上,我只是睨起眼睛看浮在汤表面的油花发呆,无言缄默,五味杂陈。

家乡和奶奶的一切,有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像周身铺满大片绵绵的绒,可以放心地游戏云端;一种奇妙的柔软被抽丝剥茧,回过神来已是笑泪满盈。

恍惚里我又看见在灶前为我煨莲藕排骨汤的温柔身影,一方不大的厨房里铺陈开那些琳琅满目的岁月,那个时候太小还不太懂啊。那些爱意丝丝缕缕地飘起,明明细致然不可见,却在我心里掷地有声。如藕丝的缠绕,如藕汤般浓稠。

(周珈禾)

【编辑:付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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