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科学与习惯|无限杂思

作者: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过年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需要。

从需要的方面说,日月周循,四季更替,人的活动也有时间周期。在一个较长的劳作和紧张之后,人需要休整,才好“重新出发”。

严格地说,“过年”是农业社会发展起来的人类社会生活周期,过年与一个季节周期对应,过的是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一次循环。工业社会以后,生产生活是按照更短的周期安排的,那就是星期。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或者工作五天,休息两天,这是工业社会以后的节奏。这节奏是一种人工节奏,而不是自然节奏;是与生产生活的速度和效率匹配的节奏,而不是与生长相关的节奏;是对时间加以标准化控制的节奏,而不是“靠天收”的节奏;是与刮风下雨无关的节奏,而是与生产计划、市场需要有关的节奏。

工业社会,星期、小时地位在管理人类行为中的地位上升,过年的重要性、年作为行为节奏的价值就下降了。但仍然要过年,这就更多的是习惯,是农业社会的文化基因在延续。以前,过年是与自然过程、气候过程、农业过程联系在一起的身心节律行为,现在身心节律是由机器生产、市场组织来决定的。过年不是因为身心上还需要一个年,而是在文化意义上需要。总体而言,过年是一种乡愁,乡愁源于农业社会,而延续到今天,或许会一直延续下去。

过年是一种习惯,还在于不同的过法。不同文化有不同的过年法,同一文化也有不同地方的过年差别,这是习惯养成。基督教文化传统中,过年就是过“圣诞”;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过年就是过春节。过春节也好,过圣诞也好,几种元素是一样的,一是较长的休假,二是吃,三是家庭血缘交往,四是近邻关系。这些都带有农业社会的色彩。

虽是农业社会的习惯遗留,但不可以说过年不重要。过去,生活就是过日子,过日子就是过以日为计的时间,过年是过日子的典礼化。工业社会以后,与自然过程融合、受自然过程规定的过日子变成了围绕上班而展开的时间安排,过年就成了过日子的回响,让人在工业和市场节奏旋转之下周期性地回想一下生活的意义。

过年也是过文化。此处,文化的含义有纯粹精神层面的东西,例如贴对联、剪窗花、看大戏、玩龙灯等等,但也不止于此,拜年、客套话、礼尚往来是文化,吃和吃的方式也是大有讲究的,“讲究”就是文化。总而言之,过年是文化习俗的大复习和强化训练。小康人,甚至温饱人,对过年讲吃似乎大有不满,认为很俗,很令人厌烦,但农业时代长期就是不得温饱、半饥半饱,过日子是热量不足、营养欠缺的,因此过年才会首先在吃的讲究上狠下功夫,把种种文化糅到吃里面,就像工业时代,把文化糅进各种商品里。尊重吃、尊重食物,是农业时代尊重天地、尊重自然的一种表现。

过年与科学也有关系,但关系不大。在过年的时候,说要早睡早起,没有什么意义,平时节奏在过年时不起作用。说要按时服药,意义也不大,不少人在过年时忌讳服药。如此等等。年的过法,可以视为文化、习俗对科学的大反弹。你是一个无神论者,在基督教社会里,你还要过,因为整个社会都在过,你不过,至少很不方便。过春节时,社会形成了一种春节气氛,里面包括社会共同行为、共同规则、共同禁忌和风气,这就是“春风化雨”。叫化子也有三天年,你得跟大家差不多,这不是大讲科学的时候,而是习俗兴盛的时候,当然,远的来说,习俗可能也包含了人们在整合当地自然、风土与人类生活、人际关系上的智慧。

春节过不过,以及在什么时候过,自辛亥革命后兴行公历以来,就成了问题。年是要过的,这没有疑问,但春节呢?旧历的正月初一,还算不算“年”?有人主张,公历的元旦就是过年,不必再按旧历过年。但移风易俗,是很难用“令行禁止”来干的,旧历过年虽曾被国民政府法令禁止,又被“大破四旧”,但并没有被废掉。另一种主张是过春节,但不过旧历年的年,不过正月初一,而是过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这就是把春节变成“立春节”并以它为过年。这一主张在科学性上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过年的日期可以固定,例如规定每年公历2月4日为春节,这样就不必再算来算去了,因为社会用公历来运行,春节用旧历运行,使很多相关事情不好预先确定,企业生产、学生寒假都变来变去,春节的日子固定,这些问题都不会有。

文化上可行不可行,我们至少也很难说它一定不可行,因为只是换一个固定的日子过年,而所有关于年的文化内容、仪式习俗,都只是换个时间推送。但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习惯,大家生来就在一个过旧历新年的传统里,过旧历年的历史源远流长(虽然现在“春节”这个说法历史并不长),怎样说服大家把旧历年放弃,放弃旧历年,也意味着彻底放弃旧历,这又是一重文化考验。二是事情是否非解决不可。一件事就算很难,但只要必需,我们就得做;春节从正月初一改到立春之日,这件事急不急、必需不必需?如果大多数人对此不急、不觉得必需,那就很难在国家政治层面去推进。如果很多人认为这种改变甚至不必要、没太大好处,甚至对文化传统有害处,那就更难以进入国是议程。

公历体系其实也不科学,例如每月、每季、半年的天数长短不一,大小月排列规律性差,日期与星期不对应等,完全可使之科学起来,但自近百年来公历改革的呼声是下降的。什么时候过中国年,主要是社会习惯、风俗、文化、心理问题,而不是时间编排的科学性问题。

【编辑: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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