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的口哨 | 江花

年轻人喜欢吹口哨,不吹口哨不足以表达他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心境。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负担重,事业心强,往往心力交瘁,很少有好心情去吹口哨,偶有好心情想吹口哨,刚欲努嘴吹,顾忌又涌上心头,怕人嫌不稳重装天真。老年人更与口哨绝缘了,即使有了返老还童的好心境,也没了吹口哨的中气,嘴巴一瘪,涎水直流,牙不关风,口哨吹不出声,就是吹出声来,也滞涩难听。而且心理障碍更重,怕后辈人讥讽为老顽童、老怪物、老不正经。 

迄今为止,我只遇到一位吹口哨的老人,那就是老家县城的老莫。 

老莫干了一辈子乡邮员,吹了一辈子口哨。老莫说过,不吹口哨他就嘴痒心躁,就寂寞无聊;不吹口哨他就蹬不动自行车,就犯迷糊在山中迷路。老莫的口哨在他跑过的邮路上是出了名的,乡亲们称他是“吉祥鸟”“快乐的乡邮员”。老莫的口哨吹动了一位乡村女教师的芳心,后来成了老莫的妻子。 

后来,老莫有了女儿小莺。小莺觉得吹口哨很好玩很好听,缠着老莫要学吹口哨。老莫的妻子喜欢老莫吹口哨,但坚决反对小莺学吹口哨,认为女孩吹口哨不成体统,有伤大雅,会遭人戳脊背,更怕小莺带坏了头,学生们会群起仿效。老莫不敢教小莺吹口哨,但小莺天性聪慧,耳濡目染中就学会了吹口哨。小莺吹着口哨上了地质大学,又吹着口哨到边疆当了一名地质勘探队员。 

老莫给别人送了大半辈子信,自己却从没收到过信。自从小莺离家后,老莫能收到自己的信了,老莫的口哨吹得更悠扬欢畅了。小莺在信中曾两次兴奋地提到吹口哨的事:一次在大学里,全系开篝火晚会,玩“击鼓传花”游戏,逮到她表演节目了,她不会歌舞,就吹了一支口哨曲《外婆的澎湖湾》,没料到大爆冷门,竟获得篝火晚会节目评比第一名,同学们戏称她“口哨天使”,许多男生慕名跑来与小莺切磋口哨技艺,一些女孩也把吹口哨当作很酷的时髦,缠着小莺学吹口哨;另一次在大戈壁上,地质勘探队与施工部队联欢,小莺与一位口哨也吹得挺棒的女兵联袂登台吹奏了口哨二重奏《草原之夜》,赢得满场喝彩声。小莺和那女兵结拜了姐妹,女兵邀请她有机会到北京家里做客,女兵的父亲是民间音乐研究家,吹得一口好口哨,还写过关于口哨技艺的专著。 

老莫的妻子在乡村教了一辈子书,眼看快退休了,可与老莫在县城里团聚了,忽然查出绝症来。临终时,她叮嘱老莫:你要永远快乐,永远吹口哨!每年清明节上坟时,别给我烧纸钱点香烛上供品,太俗气,我就爱听你的口哨……老莫在妻子的葬礼上大吹特吹起口哨来,吹了一曲又一曲,直吹到口焦舌枯,晕倒在地。不知内情的人瞠目结舌:这老头是不是悲伤过度而疯了? 

老莫退休后,在小巷口摆了一个修车摊。老莫心里有桩心思:靠修车赚一笔钱,捐给妻子生前教了一辈子书的那个乡村学校。那所村小的环境很不好,老莫每次走近那座村小时,心情就沉重起来,无心吹口哨了。老莫人缘好,手艺也不赖,加上口哨吹得棒,找老莫修车的人不少。有的人情愿大老远推着车来找他修,就图听听他的口哨找点乐趣。 

老莫把第一笔修车积攒的钱送到村小时,破天荒地吹起了口哨。在捐赠仪式上,校长让老莫给孩子们讲讲话。老莫忸怩半天,终于没讲一句话,只是吹了一支口哨曲《唱支山歌给党听》。从此,老莫每年给乡村学校送一笔捐款,每次不讲话,只吹一支口哨曲。孩子们很喜欢老莫,更喜欢他的口哨,以致有的孩子大胆向校长提建议,请老莫来兼音乐课教吹口哨。校长居然欣然同意这建议,让老莫每星期过了一把教师瘾。 

在故乡县城里,你只要看见一位修车老人在吹口哨,那一定是快乐的老莫! 

(叶大春)

【编辑:贺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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