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能在公园遇见乡亲

李秀波(武汉市东西湖区居民)

现在和当初来码头潭的心理感觉是一样的。

听到或站在码头潭的任何一个地方,就会不自觉地想到那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句子。我知道,那是桃花潭,在安徽泾县 ;这是码头潭,在武汉西郊的东西湖金山大道西端北面。虽这潭不是那个潭,但情义是一样的——如潭水般澄澈清明。

来的那天是 1989 年的春末夏初。后来才知道码头潭是屈家岭和石家河文化遗址,发掘于 1984 年 6 月。按说五年的时间,这么有历史底蕴的遗址,应该很有名气或者有些明显的文物保护标志吧,但真的没有。这与我来的时候时近黄昏和下着小雨没有丝毫关系。也许历史就该被掩藏或半遮半掩起来才有神秘感。

走完那时效益很好的国营扬子江食品加工厂门前那条灯火通明的水泥路后,进入黑灯瞎火的泥泞小路,我有种被拐卖的感觉。同时也替姐姐悲哀起来,嫁这么一个鬼地方。一路上我问,我这是要到哪里去?接我的人说,码头潭啊!你姐就住这里。我接着问,是哪几个字。他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都叫这里码头潭。就在这一刻,我莫名地说出李白的诗,也莫名地觉得这里应该很美,在这里也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到了姐姐家,他们都拿我怕被拐卖的事开玩笑。是夜,我 睡不着,窗外有蛙叫,还有蛐蛐叫,偶尔会听到布谷鸟和猫头 鹰的几声叫声由近及远。

第二天早晨,我还是起了个早床。想熟悉一下我将待上一段时间的村庄。进村口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包,上面有几根又高又细的天线,院墙把山团团围住。我顺着院墙边的小路上山,才看到是一个部队的雷达基站。站到山顶,村庄的形状尽收眼底——我站的地方是村西头,由西向东,村子如月牙形状延伸开去,月牙的两个尖角向南,抱住几块和村子面积差不多大小的鱼塘和荷塘。从上往下看,村里的房屋一律坐北朝南,除了村子东西两头有几间现代模样的红机瓦的两层楼房,几乎都是风格一致的青黛色的布瓦顶明清江南民居。有些墙是白色的,有些斑驳间布满青苔和水渍。房前屋后都是大树和矮小的灌木,特别是村东头,有几棵大树,几乎掩盖了半个村子。姐姐家在村子中间,我看得见姐姐家烟囱的烟和缥渺的雨雾揉在了一起,弥漫了整个村子。我有点喜欢这样的早晨,这样的村庄,像江南,又非江南。有点古朴,有点原始,带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诗情画意。

住下来的日子,像雾一样实在,像风一样随意。码头潭的居民和《桃花源记》里描述的居民一样,悠闲又好客,没几天就都知道我是谁谁家的弟弟。上午只要我出村,不管遇到谁,男的女的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或聊天问我,上班啊!下午遇到都说,回来了!我听着完全没有生疏感,仿佛自己一直就住在这里,我是回家而已。再过几天,他们都会加上我的名字,像姐姐一样地叫我。

码头潭村没有自来水,是驻地部队引了一根管子下来,通到村子的入口。每天早晨,一塆人担着桶,在水管前排队。他们会把昨天村里发生的事或在外面听到的笑话,在这个时候汇总。此刻,他们好像不是来挑水的,是来聚会的,只是顺便带一担水回家。我每次来,他们从队尾一直让到最前面的一个人,让我先挑水。说我要上班赶时间,先挑。这时,我总能看到他们因为让我,而碰翻自己的桶的情形。有一天我休息,和他们一起排队。我问,村里以前吃水在哪里?他们指给我看,在离我不到百米的地方——那就是码头潭的小潭。

我确实找了很久这个带潭字的村子的潭。真没想到这个小潭孤零零地掩藏在一片灌木丛里,既没有流水,也没有溪流,五六个平方的样子,像一个女人随身带的小圆镜。不过,靠近它,会有一股灵气袭来的感觉。水面倒映着天上的云和偶尔飞过的鸟。带我来的王峰小我两岁,他说,这潭很深,没探到过底。我说,你试过?他说没有,听族里老人说的,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潭是很大的。我说这潭死水能吃吗?他说能,还是甜的。

潭的西北面三百米左右,是部队院墙下不远的 6—8 米的土墩,那里是个古城隍台。出土了大量的石片、石斧、石锛、石凿及各种陶器,还有动物遗骨,诸如鹿角、兽骨和野牛牙等。遗址的发现把码头潭古人类男耕女织生活形态图还原到五六千年前。

既然如此,那么码头潭的女人,就应该算是织女的后人了。

王峰是我在码头潭时的好兄弟,他有一姐一妹。我到村里 其他人家里去玩,一般是他带着。在村东头,还能见到带天井的大屋子,山墙都是腰粗的木料到顶,雕花的门窗被时光腐蚀得只有形状,完全没有当时的豪华与精致。巨大的石雕门臼,落满历史的尘埃。天井里铺满宽大的红色条石,四面滴下来的雨水让条石长满绿绿的青苔。衰败是今日的模样,气势是昨日的辉煌。王峰说,这不是他家祖屋,是原来的地主遗留下来的。我记得住在这里的人家,到我姐家借过米。码头潭村那时真不富裕,因为村里没多少地,几乎家家开荒种菜。所以,姐家总有人送菜过来,姐就借些米救急。

也就是那时候,我有了在异乡码头潭的情感经历。有天王峰对我说,你姐说你没谈朋友,要不你就做我姐夫。还有一次,到码头潭王氏家族较有威望的老王家,老王也对我说,看上我们村谁家丫头,我负责说媒,准成。码头潭村就是这样一群淳朴得掏心掏肺的人。有时命运和缘分就是这样,不是让人措手不及就是突然得让人迷茫。不久之后,我单独去了武汉市内,种种原因很少回码头潭了。再后来,我没能娶到织女,倒像李白一样,娶了个安陆德安府的女子为妻。

再回到码头潭时,已是 2017 年了。现在的码头潭,已找不到当年的一丝痕迹。村前的鱼塘荷塘,变成绿道环湖的人工湖,大大的湖面漾着微波,湖边的杨柳丝垂成帘幔。由于就在金山大道边,过往的人,都很容易看到这个湖,并在湖边休憩。

整个村子都搬迁了,一片狼藉。工地一片繁忙,这是要修旧如旧地仿建楚文化一条街,到时的繁华可以想象出来。

村后大面积的山坡和当初的湿地荒田,早几年前已改造成规模庞大的山水园林的公园。越到傍晚,游园的人越多,夕阳的余晖里,游人仿佛走在画中,也成了画的一部分。

当看到公园门口宽大的石墙上刘醒龙题“码头潭遗址公园”几个鎏金大字时,你应该是开始了你的码头潭遗址文化之旅。而我,却在想,码头潭的乡亲,要是能在这里遇见,多好。


评论一下
评论 0人参与,0条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
最热评论
最新评论
已有0人参与,点击查看更多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