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何不是上帝 也不是动物


生存之问与意义之问是现代哲学的经典问题,传统哲学最经典问题是存在之问与本质之问。时间是否存在,时间是什么,是传统哲学时间之思的两个问题。

奥古斯丁对时间是否存在给出的回答是,仅仅因为记忆、注视和期待,时间是存在的,记忆的被回忆,注视的被表述,期待的被预言。这已经将时间存在转化为心灵活动,也预示着奥古斯丁对时间本质之问也将由此展开。

芝诺认为,日月星辰的运动就是时间本身。奥古斯丁明确反对这一认识:难道日月星辰不运动,制作陶器的工匠就没有时间来计算旋转了,就不能说这一转跟那一转速度一样了吗?我们问时间是什么时,不是要问“一天”是什么,而是问度量太阳运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就是物体运动的计数。奥古斯丁也明确反对这一认识。他说,物体的运动是一回事,估计运动历时多少是另一回事,物体运动不是时间。时间并不只是估计运动历时多久,也估计静止历时多久。即使没有运动,时间仍在继续。物体在时间内运动,而非运动以及对它是否计数可以决定。

进一步地,奥古斯丁提出新的问题,“我用时间来度量物体的运动,是否我也同时在度量时间?”这就明确将时间从运动中区分了出来。运动用时间度量,时间本身又是怎样度量的,是否以较短的时间来度量较长的时间,就像我们计算长度时用标准尺子来量别的长度,可以作为“时间尺子”的东西是什么?

今天,时间不等于天体或物体的运动,也不是运动的计数,它是一个独立的概念,已经很明确。但在奥古斯丁的时代,看到时间与运动、运动计数不是一回事,把时间从各种时间现象中区分开来,是非常困难的,这也显示出奥古斯丁思维的深度。

既然天体或物体不动,时间仍然继续,时间本身应该得到度量,而不只是用以度量运动或静止,那么时间就是一种伸展。这是具有哲学抽象的认识。人们总是从那些在时间中的事物来认识时间,奥古斯丁超越时间中的事物,得出了关于时间的一般概念。

过去不再存在,将来尚未存在,都谈不上伸展,人们在时间经过时也就是在“现在”度量时间,但现在稍纵即逝,没有长度,也是谈不上伸展的。但人们确实度量了时间,知道这段时间比那一段短或长,甚至知道这段时间长一倍。人们是怎么量的?例如一个声音从响起到结束,人们可以度量,整个度量从响起到结束。如果声音不响起,人们无从度量;如果声音不结束,人们也无法度量。但人们量的真的是声音吗?声音不响起,就是将来;声音结束,就成过去,将来和过去都是不能度量的。现在呢,如前所述,现在没有长度,那人们量的是什么?奥古斯丁提出:人们度量的不是声音本身,而是声音固定在记忆中的印象。

“我的心灵啊,我是在你里面度量时间。事物经过时,在你里面留下印象,事物过去而印象留着,我是度量现在的印象而不是度量促起印象而已经过去的实质;我度量时间的时候,是在度量印象。”时间是心灵的伸展。

如前所述,度量现在,是度量事物经过时在心中留下的印象,那么度量过去和将来呢?过去以记忆留下印象,将来以期待留下印象,回忆和预言都是以当下的注视而进入现在,注视是有持续性、伸展性的。现在之短长是注视之短长,将来之短长是期待之短长,过去之短长是回忆之短长。当唱一首娴熟的歌曲时,已唱的部分属于记忆,未唱的部分属于期待,唱就是通过注意把将来引向过去。整个过程,就是期待越来越短,记忆越来越长,直至全部期待转为记忆。一支歌曲、一部戏剧,乃至整个人生、人类历史都是这样。

奥古斯丁是在日常体验与哲学审视的矛盾中,展开其时间哲学思考的,其哲学思考虽属彻底,但体现了对日常时间感受的体恤。时间有过去、现在、将来,时间可度量,时间有长短,这都是日常经验。哲学上看,过去不再存在,将来尚未存在,不存在的东西无伸展,也不可度量;现在无伸展也不可度量。综合两者,哲学上的结论是,若论“实体”,时间并不存在,时间仅仅以记忆、感知和期待而存在,通过回忆、注视和预言三种“当下化”的方式而显明其存在性,时间不过是心灵的伸展,时间即印象。

当然,不能忘记的是,奥古斯丁的全部时间之思,在于筑牢上帝与被造物、永恒和时间之间判然有别的差异。他希望人们从外在现象的时间体验转向对时间存在和本质的体验,同时明了上帝的无限性和人的限度,将一切赞颂归于上帝:“你是永恒的,而我却消磨在莫名其究竟的时间之中”,“任何时间,任何受造之物,即使能超越时间,也不能和你同属永恒”。

另一面,撇开上帝,奥古斯丁也为人类确立了地位。时间是心灵的伸展、思想的伸展,可以理解为如果缺乏心灵和思想,人类将无法拥有历史和将来,也就是没有时间深度,那就与动物一样,成为只有现在体验的即时性生物。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在“上帝死了”以后,奥古斯丁仍能成为现象学和存在主义时间之思的现实资源。

作者为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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