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草木魂· 麻叶入血夜焚情

文/韩育生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 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 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 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 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齐风·南山》

标题《南山》,看似随手取自诗的开头(《诗经》里很多诗的标题,都有这样起名的传统,这个传统与《诗经》原本与音乐关联的吟唱与所谓兴的诗意密切关联),却也未必那么随意。

“南山”一词古来就有深意。

“南山”之名的源头,《吴越春秋》里,引神话语言说:“禹召诸神,会稽南山,执玉万国,天下安宁。”这里的会稽山,又叫南山,召引神灵汇聚的南山,一定繁茂神秘,巍峨庄严。历经夏商周,王权家天下的传统渐渐形成,先民的心里因贪恋权力而滋生长生不老的企图心(凡人化神,飞升成仙,是战国之后才出现的想法),因此幻想深山密林中有不死药存在,找到并服食它,就可得永生。生长不死药的山林,也常被称为南山。《小雅·天保》中,“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孔颖达在《毛诗正义》里注释:“天定齐基业长久,且又坚固,如南山之寿。”开了“寿比南山”寓意的先河。地理位置上,南山并没有确切所指,不同地域,南向莽莽高山,习俗约定之下,都可以有南山的称谓。

中国人并不习惯于在《齐风·南山》这样的诗中读到心理学的趣味,也不把悖逆伦理的兄妹相爱(文姜为齐襄公同父异母的妹妹,周朝诸侯间的政治通婚,血缘相近者不在少数,但同一家庭,依然是犯了禁忌)看成是人性悲剧的冲突,倒会很自然把他们看成道德、礼法审判的对象。

与国势的强盛和家事的和谐相比,个人小小的欲念,从不是思想家、道德家、权谋家特别关照的对象,圣人君子从来都是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彰显自身,从不会大张旗鼓,将个人私欲凌驾于家国利益之上。因此,《南山》里,首先读到的往往不是“情”之一字的魅惑多变,反而是罩下德与耻如漫天大网一样的责问。自《诗经》以下,我们的文明渐渐失去了勇敢面对纠缠了欲望的人性南山,却全然被道德裹挟下的伦理南山所占满,这座南山为中国文学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幽怨的阴影,窒息着人性在中国文学里的活力,让“诗可以怨”的比重,远远大过了“诗可以兴”、“诗可以观”、“诗可以群”的分量。

《南山》每一句,对应《左传》《春秋》记录的历史,都有宏大多变的时代背景,激变中的历史舞台,不期然间,将一个美丽女子推上历史的前台。很可惜,隐藏在《齐风》里的文姜,千年道德之威势从未让她的生命故事得到升华,她心中的爱情火焰只是燃烧着自己的肉身,为众人闲谈的炉火,添上木炭、柴薪,却没有让自己在爱情里的叹息、哀怜,激发出世人对生命的深爱和悲悯。唯有道德的责难,一代代把不可见的绳索缠绕勒紧住人心。

远望生成《南山》的背景,山下纵横的田野上,成片的大麻在风里摇曳。“蓺麻如之何? 衡从其亩”。(想种大麻,怎么办呢? 必须开垦出纵横交织的田野。)

麻,古代指的其实有多种植物,像大麻、苘麻、荨麻、亚麻、黄麻、剑麻、火麻,诗中主要指的是桑科大麻属大麻。大麻,一年生直立草本,雌雄花异株,雄株古称“枲”(xǐ),雌株古称“苴”( jū),不分雌雄株时,统称为“麻”。夏商周三代时,蚕织之外,大麻的茎部韧皮有长纤维,能用来制作纺织的线,因此得到广泛栽培,成为当时重要的纤维植物。粮食不足的北方,麻很长时间都是五谷之一。《神农本草经》中有关于大麻“多食,人见,鬼狂走”的记录。

韩育生 作家,著有《西北草木记》《采采卷耳》《给孩子的神奇动物园》《给孩子的神奇植物园》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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