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过去，人们认为时间和空间是装载世界的容器，今天人们认识到时间和空间是世界的存在方式，不是物质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中，而是物质本身就是时间和空间的存在。牛顿说，绝对、真实且精确的时间会稳定地流动。人们虽然未必能真正理解“绝对时间”的概念，但不难理解时间的流动及流动的稳定性。
然而，让我们再问一句，时间流动是什么意思？我们说某个东西在流动，总是相对于另一样东西。河水在流动，是相对于堤岸，我们可以用每秒流动的水量或者流动的距离来表达这流动。说时间流动，又是相对于什么，流动的速率是什么，流动的量是多少呢？倘若我们说“时间每秒钟流动一秒”，这是同义反复，秒不能衡量它自身，秒本身只是人们切割时间的一种方式，而不是时间本身。如果时间的流动可以测量，那一定是相对某种“非时间”或者“超时间”的存在。这样，我们就要假设“超时间”的存在，那么这个可用来衡量时间的“超时间”是什么，这个超时间的存在又用什么来测量，是不是又要用“超超时间”，这就进入了永无尽头的玄想。说这是玄想，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超时间”“超超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明显地感受到时间的流动，但无法有意义地说时间流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时间流动速率几何。同样，我们明确地感受到时间流动的方向，那就是从过去经过现在到达未来，未来不断地涌现为现在演变成过去，这是不可逆的过程，时间的方向只有一个，但是这其实也是缺乏意义的“同义反复”。我们说时间从过去流向未来，但过去和未来并不是时间本身，而是我们定义时间的方式。物理学长期不设定时间的方向，物理公式的左右两边是可逆的。
热力学最早在科学上给出了“时间不可逆”的方向性，一杯热水会自然变冷，而一杯冷水不会自然变热，瀑布不会朝山上走，打碎的杯子不会恢复原状，任何系统都倾向于熵增，倾向于混沌而不是倾向于有序，宇宙最终将达到热平衡，不再有任何有效能量和结构，这便是“热寂”。
这个前景使牛顿理论所形成的似乎永恒而绝对的宇宙秩序观念变得黯淡起来。时间确实是有方向的，但一切演化最终是坍塌，一切建构终成瓦砾。直到1969年普利戈津发现“耗散结构”，提出非线性的开放系统具有自组织能力，能够产生出低熵序化结构，在理论上让人们免除“宇宙热寂”的担忧。时间仍然在走向未来，但结果并不总是一团糟。至少在生物演化中，人们能够看到这种“序化”的证据，人体无不毁灭，但生死之间，人们仍然从疾病恢复健康，而不是一病就不可收拾；生物世界更是表现出从分子结构、生物形态到生物群落的进化的有序性。
时间似乎又可以乐观地向前了。然而，时间究竟凭什么说是流动的、有方向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尤其在当代两大最成功的科学理论相对论与量子力学之间，时空上就有完全不同的观念，相对论眼中时空是连续而无限可分的,量子论眼中时空则是有最小单位而且不连续。时间真的存在还是一种假设，甚至一种误见？有一种科学理论认为，时间是完全不必要的一种假设，就像物理学不需要假设上帝存在一样，每一个现在都是完整的宇宙，宇宙的历史无非电影镜头，每个镜头都真实，但并非连续。除了回忆（包括各种可供牵起记忆的物品）没有其他证据表明过去的存在，除了想象没有证据表明未来的存在。世上没有不断前进的和流动的现在，时间流动只是大脑运作的方式，而非真有此事。
持有这种认识的物理学家不是一两个，而是俨然一派。他们说，时间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流动只是一个猜测；时间的流动、时间的移动、过去现在和未来，或者当下，都没有对等物，这些都不在物理学里，时间只是心理学和语言的产物，跟实体世界的本质没有关系；时间流动的幻觉，就像小孩坐着转椅转啊转，停下来后还觉得自己在转，时间流动的幻觉只是更为根深蒂固罢了；我们强烈地感觉到有时间流动，通向未来，这只跟生存价值有关。我们的感觉很多不可靠，达尔文之前人们都觉得大自然是神圣的钟表匠的杰作，但此后我们知道不必要钟表匠，石头内大部分是真实，但我们感觉它坚硬密实，时间流动的幻觉只是更加深刻而已。
他们认为，“现在”就跟“这里”一样，是主观的陈述，把某个时间标为“现在”，如同把地图上某个地点标为“这里”，时间流动甚至不是感觉，而是文化，是我们从小就学会的说法；去掉“现在”的特殊地位，时间就变成了块状，而不再是长河；可以换一个角度，某人逝去，其实他依然存在，就像一个住在遥远地方的朋友还活着，只是我们联络不到他。
这是今天科学界的一种新的时间认识，也许只是一种误见，也许像许多科学结论一样最初被认为荒诞不经。倘若它最终被证实，即使它仍然承认文化、心理和习俗上时间流动观念的合理性，仍将深刻地影响人类的时间认知。无论如何，时间到底是什么，还是科学无法说明的事情。霍金也说：“如果像我一样采取实证主义的立场，你就说不出时间到底是什么。”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