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我们习惯于用“亿年”为数量级来构想世界走过的历程，这只是一百来年的事情。
1902年，物理学家卢瑟福作出了一个后来赢得诺贝尔化学奖的发现——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这打破了元素不会变化的观念。1905年，卢瑟福就用半衰期计算太阳的年龄约为50亿年。在半衰期测定下，随便一块石头都有几亿年的历史。
在此之前，人们眼中的“自然史”，大胆的推算不过数百万年。而到1920年代，地球有16亿至30亿年已经成为一种科学共识。放射性同位素时间测定法的出现，使人们对自然史长度的认识陡增几个数量级。一个以数十亿年时间来认识世界的人，与一个以几百万年时间来认识世界的人，应该是更“深邃”。

对自然史时间长度的新认识，一举解决了“演化”理论的困扰。自然与生物是演化而非创造的结果，是达尔文学说的一个基本假设。演化并非达尔文学说的首创，“物竞天择”，也就是演化怎样导致了物种的演变，才是达尔文学说令人耳目一新之处。但进化论“设定了时间的炸弹”，那就是进化需要时间。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说，“已经有漫长的时间变成过去，如果你不承认这一点，就立刻放下这本书”。
在达尔文之前，康德被认为是认真地说出“长达数百万个年份和世纪”的第一人，但他毕竟是哲学家。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与达尔文同时代的地质学家莱尔提出“地球有几百万年的历史，而不是几千年”时，仍然让人大吃一惊。在莱尔之前大约一百年，法国人布丰在《自然史》中认为地球是彗星撞击太阳产生的，原本是一团熔岩，冷却到现在的温度，应该有7万多年的时间，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圣经学者所说的6千年左右地球历史。就像达尔文学说被认为降低了人的荣耀一般，布丰也因为把地球解释为一场太阳的灾难而被认为“贬低了世界的诞生”。
按照圣经学者的看法，地球的历史可以推定为公元前4千多年的某日。直到20世纪初，英国教会印制的圣经中，都会印上爱尔兰主教詹姆斯·厄舍尔算出的纪年表，这个传统始自1701年英国国教教会的决定。厄舍尔于17世纪算出创世之日为公元前4004年10月22日，星期六，由此，创世次日也就是第一个完整的日子被称为“厄舍尔日”。创世是世界的开端，一切生物当然都在其后。
我们不能简单地说，根据圣经推算世界从哪一天开始是一种愚昧的想法和行为。事实上，因为如此较真，才能够抛砖引玉，能够产生一个靶子，让人不断去攻击它。倘若没有这样的靶子，你甚至无法有一个认识的起点。几乎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但在这些创世神话中，世界何时开始永远是“很久很久以前”，至于到底有多久，谁又在意呢？盘古分开天地，用了1万8千年，这其实是一个形容词，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一个确实的数字。印度人相信神的一年等于人的360年，12000神年才是毗湿奴的一眨眼，毗湿奴眨1000次眼世界就是一个从创生毁灭的周期，这也不是一种计数的说法，而是对浩瀚广大的形容。相比而言，主教们根据圣经认真推算世界从哪一天确切地开始，代表着对起源问题从随意处置到认真求解，结果固然荒谬，甚至起点也荒谬，但过程仍然是“科学”的。
圣经学者求解世界的时间长度，根据是书本；直至20世纪初，科学家求解世界的时间长度，根据是大地。对生物演化的关注，对化石和岩石的关注，以及对生物演化所需时长的推定，对化石年代测量的突破，都是来自于脚下的大地。今天，根据大地上的证物，测得的时间长度可达46亿年。
20世纪天文学向宇宙学的迈进，牛顿物理学向相对论物理学的迈进，不仅打开了新的空间认识，更重要的是打开了新的时间认识。从哈勃发现星系正在远去，到宇宙正在膨胀，再到大爆炸理论提出，以及被认为大爆炸证据的微波背景辐射的发现，所有这些进展指向了一个结论，宇宙起源于一次爆炸，此前没有宇宙，或说宇宙只是一个奇点，没有时间，没有空间。这是一个影响至大的假说，至于未来，宇宙可能又演化回到奇点。这样，宇宙的演化似乎与印度思想所说的创生和毁灭的周期相当。但既然时间和空间都不过是一种数学上的维度，那么下一个爆炸或者上一个爆炸后到底有没有时间，以及时间以何种方式而存在，谁又知道？
万物为人而存在，宇宙为人而创造，这种目的论的想法是局限性的，在广阔的宇宙中，如果有其他的生命，他们怎样理解时间或空间，是否有时间或空间，谁又能知道？在科幻片《降临》中，天外来客就使用了一种完全不依靠先后顺序（也就是不依靠时间思维）来表达的语言，所有的语词不是从前往后给出，而是一次绘成。人类看到的宇宙才有多大，能到达的宇宙、经历的时间更加微不足道，宇宙比大脑更加深不可测、遥不可及。时间的奥秘远远谈不上已被揭示，就连“很久有多久”，137亿年吗，也未必就是这样。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