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漫漫·梅家最爱牵牛花

姜德明《梨园书事》讲梅兰芳喜欢牵牛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很多。有一种花朵丰硕,大如碗口,是从日本引进的名种。每逢花开季节,梅兰芳便约请在京的画家如齐白石、陈师曾、姚茫父等前来赏花。兴致盎然之际,即兴挥毫作画。

齐白石曾画过大幅的牵牛:“京华伶界梅兰芳尝种牵牛花万种,其花大者过于碗,曾求余写真藏之,姚华见之以为怪,诽之,兰芳出活本与观,花大过于画本,姚华大惭,以为少所见也。”

梅家养牵牛花,品种多至三十,他自己颇为得意。及至到了日本,才发现日本人所培养的,琳琅满目,居然不下百余种。

姜德明说,上世纪二十年代,梅兰芳曾在报上发表一篇《花杂谈》,说到他为何喜爱牵牛:“非于此花独有所偏也,因其时演剧,仅在日间,子夜即眠,拂晓而兴。此花以朝颜名,雅合清晨赏玩。”

梅兰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也专门写过牵牛花:“我养牵牛花的初意,原是为了起早,有利于健康,想不到它对我在艺术上的审美观念也有这么多的好处,比在绸缎铺子里拿出五颜六色的零碎绸子来现比划是要高明得多了。中国戏剧的服装道具,基本上是用复杂的彩色构成的。演员没有审美的观念,就会在穿戴上犯色彩不调和的毛病,因此也会影响剧中人物的性格,连带着损坏了舞台上的气氛。我借着养花和绘画来培养我这一方面的常识,无形中确有了收获。”

梅兰芳画的牵牛花,嘉德拍卖过一幅立轴,画中几茎牵牛从右上方伸入画面,紫花一朵,红花三朵,花旁蜜蜂七只。题字说:“囊居旧京,庭中多植盆景牵牛,绚烂可观。他日漫卷诗书归去,重睹此花,快如何也!”可见他爱惜之情。

牵牛花有白、粉、蓝、紫等颜色,还有各种混杂的颜色,但总不出这几类的范围。蓝紫色一类,有几种殊为怪异,给人幽微神秘的感觉。原因不在色泽浓厚,而是那色泽的深不可测,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非人间的东西似的。另外,颜色也不是浮在花瓣上,仿佛是从井底那么深的地方衍射出来的。

蓝紫色的牵牛在日光下面目平常,在半明半暗的暮色里,发出冷幽幽的光,不像白花那么亮,却更能摄魂夺目。散步路过,常常忍不住蹲下观看。拿手机拍下,照片上的颜色却无精打采。

韩愈感叹李花在夜色里格外夺目:“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惟见李。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王安石据此写下“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的名句。缟夜二字,传神之极。想想看,李花把夜都映白了。牵牛依傍着深黄色的雏菊,给人的正是这样的感觉,虽然它一点也不明亮。

牵牛花没有黄色的,这是我读了东野圭吾的小说《梦幻花》才知道的。书中说,江户时代的文献中记载有“像菜花一样的黄色牵牛花”,后来失传了。这种罕见的黄色牵牛花出现在小说里,其特异之处在于,种子研成粉,可当迷幻剂。这大概是虚构吧。以神异植物为道具,可以写很迷人的故事,小仲马就写了《黑郁金香》。

开黄色花需要植物体内有类胡萝卜素和橙酮等黄色色素,而牵牛花恰恰没有。日本研究人员发现,在开黄花的金鱼草体内,有两种基因能合成橙酮,于是给牵牛花植入这两个基因,培养出了他们称为“梦幻花”的黄色牵牛花。

牵牛花是藤本的好,所谓矮牵牛一种,变成非藤本的尺许高的植物,花小而密,叶子也变了样子,意思差多了。牵牛攀高,花朵不能太小,而且要疏朗一些,才有姿态。上班路上凌霄花很多,我就不太习惯。花的颜色太艳,叶子的颜色太重,又挤得密不透风。我没有种过凌霄花,但我想,如果有个小院子,在其中偏僻的一角种一丛凌霄,大概也是不错的。牵牛,忍冬,木槿,都是常物。早晨看牵牛初放,夏夜闻忍冬的清香,雨后看木槿洒落一地,这比什么都好啊。

(张宗子旅美作家,现住纽约。著有《空杯》《书时光》等。)

(作者:张宗子)

评论一下
评论 0人参与,0条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
最热评论
最新评论
已有0人参与,点击查看更多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