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目而视• //马金莲:低到尘埃里而后飞翔

她透过西部乡村生活的“慢”,发现了庸常生命中的诗意

文/蔡家园

马金莲《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

在“中国文学的宁夏现象”研讨会上,我曾用三句 话概括过宁夏小说的整体面貌,即:清苦的生存状态、 清安的人生态度和清洁的精神追求。这三“清”在一 定程度上也适用于描绘马金莲的小说创作。

马金莲出生于素有“苦寒甲天下”之称的西海固, 曾在乡村当过教师,目前调到了县城工作。从发表处 女作开始,她就一直将目光聚焦于西海固地区,以女性 特有的敏感,细腻地感受着这里的岁月流逝和人事变 化,真实地记录着时代变迁中西海固人的日常生活和 精神信仰,诠释着苦难背后的生存奥义与生命真谛。

像她刚刚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短篇小说《1987年的 浆水和酸菜》(发表于《长江文艺》),就以清新的文字 描绘了清苦的乡村日常生活,表现出一种清安的人生 态度,弥漫着温情与诗意。这篇小说没有跌宕起伏的 故事情节,通过儿童的视角,以散文化的笔调娓娓讲 述了奶奶制做浆水和酸菜的故事。在西海固人的生 活中,没有浆水和酸菜,生活就失去了滋味。正是通 过细致地描绘奶奶晾菜、熬煮、点浆的过程,马金莲不 仅展示了当地特有的“风情奇观”,而且折射了乡村生 活的贫苦,勾画出一幅安然、宁静而温馨的生活画 卷。小说不足万字,却通过个性化的细节和语言,将 几个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譬如爷爷的霸道与慈爱、 奶奶的自信与贤惠、妈妈的风趣与机智,还有二奶奶 的慵懒,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部获奖的短篇未必 是马金莲最优秀的作品,但是它描写精准,文字洗练, 明朗而蕴藉,清新而温馨,别具艺术感染力。

马金莲擅长选择小切口进入复杂的生活现场。 与《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类似的作品还有《1986年的 自行车》《1990 年的亲戚》和《1992 年的春乏》,这几部 小说在构思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扇子湾”这个小 小的村庄里,无论是借单车相亲、夫妻吵架、小孩贪 嘴,还是重男轻女、走亲戚、做酸菜,无论多么琐碎平 常的故事和物事,一旦经由她娓娓道来,无不意味深 长。她刻意以时间给小说命名,更是强化了日常生活 的历史感。与生活在发达地区和大都市中的 80后作 家不同,马金莲执着于书写“大时代”背景下的“小变 迁”,常常有独特的发现。她透过西部乡村生活的 “慢”,发现了庸常生命中的诗意。像《一抹晚霞》以舒 缓、沉静的语调讲述漫长岁月的缓缓流逝,幸福、无 奈、感伤与神圣等种种微妙的体验杂糅在一起,在驳 杂而丰富的生活图景中凸显了暮年生活的“美”。她 还善于捕捉生命中最幽微的体验,细腻而准确地传达 内心“细碎的沧桑”。像《长河》以一位十岁小女孩 “我”的视角展开“死亡叙事”,记录了“我”的心灵成长 过程。随着朋友和亲人的不断死亡,“我”开始对生命 的真谛有所领悟:死亡往往猝然降临、令人恐惧,但它 也是对苦难的解脱和对恩怨善恶的超越;死亡会让人 倍感孤独和悲伤,但是也能让人体验到落叶归根的安 详与宁静;死亡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但它并不是 生命的终点;要怀着对逝去的人的思念和对死亡的尊 重,继续保持生的信念……在与死亡不断“对话”的过 程中,“我”的内心也与世界达成了和解。这种面对死 亡时的安详与释然应该与回族“两世吉庆”的宗教信 仰有关,呈现出“复命归真”的淡定和从容。

马金莲的小说已初具风格。她对生活的观察之精 微、把握之准确,往往通过精彩细节描摹呈现出来。譬 如她刻画猫的慵懒,“四个爪子叉开撑住,将腰身慢慢 地伸长,拉松紧一样往长拉”;她写蒸汽的浓稠,“一团 白得发黑的汽哗啦一声腾起来,奶奶消失了,被血盆大 口吞噬了。可是我不会喊人来救命,因为大口又把奶 奶吐出来了”。她还特别注意锤炼语言,动词的使用堪 称出神入化。譬如,“我们的浆水卧在一口大缸里”, “卧”字准确写出了浆水酿造时间之长“;夜色从门口挤 进来,我们的院子顿时比刚才又黑了一层”,“挤”写出 了夜色之浓,而且富有动感;“月亮很好,像一匹纱,薄 薄地摊开苫在女人身上”,“苫”形象地表现了月光的 轻盈“;她瞅着那一泓清水,瓷在那里,半天动不了身”, “瓷”字是名词动用,可谓绘形传神。

马金莲曾说过:“我让自己像一粒沙子一样,默默 地镶嵌在最低处的地皮里,然后用自己的心跳感受这 个群体的心跳,用自己的体温体味大众的体温。”正是 因为她的姿态是低的、心是暖的,所以她的文字才会 显得质朴、温暖而有力。当然,假如她的视野更开阔 一些,不要总是写得那么老实,她应该能在文学的山 峰上攀得更高。

蔡家园

蔡 家 园 ,评 论 家、作家。换一 种 视 角 直 面 文 学与人生。【编辑: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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