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不可为与可为|无限杂思

文/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技术越是发展,我们越能看到,空间距离的征服是相对容易的,而对时间的把握则是十分困难的。

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来,就把自己的足迹印在了每一块大陆,哪怕这些大陆被海洋分隔。高山、深海、月球,人类都能抵达,空间站创造了人类在地球外长期生活的空间形式。

但在时间上,我们还不能逆转一秒。人类的寿命延长了,但相比于人对时间的欲望极为有限。在所有物理量中,时间得到了最为精确的计量,但与此同时,我们对任何物理量都能够进行干预,唯一还没有有效控制的也正是时间。当我们说“一天等于20年”,不过是说同一时间内变化的丰富度得到了提升,但时间本身却是一仍其旧地来去。

我们看到火星车从遥远的地方发回照片,感叹科学技术的伟大成就,但截至目前,其意义更大的方面也只是宣告“技术的抵达”。无论在月球上,还是在紧邻地球的火星上,人类的总行程都极为有限。假如只在地球上走了10公里,我们很难说已经了解了地球。尽管月球和火星远不像地球这样因为有生命和文明而丰富多彩,但凭着现在的“行程”,仍然可以说我们对它们的了解十分有限。人类及其技术在月球和火星上的“有效运行时间”短暂,这是我们获取相关知识的根本限制。

人类已经能让探测器飞出太阳系。例如旅行者一号被宣布于2014年9月离开了太阳系,距它发射经过了37年。但它的大部分电子部件已停止工作,到2025年,它将无法启动任何一个电子部件,那时它就相当于沉没在了距太阳系不远的空间。当然它还在太空中漂浮,但即使作为一件“空间文物”,它恐怕也没有机会被地外文明捕获,它作为一个人工构造物,解体也不是遥遥无期,相对于空间的浩瀚,那时它离太阳系仍然不算太远。

时间是最终的限制,对人是如此,对万事万物也是如此。时间具有最大的平等性,它有抹平一切的能力,使任何东西归于尘埃。我们从来没有能够直接对时间做出什么改变。我们可以说征服空间,但没有人能够说“征服时间”。

尽管如此,我们在时间面前并不是只有“顺其自然”。一切目的性行为,都不是“顺其自然”,而是对时间进行控制性运用。所谓计划、规划、谋划,就是对时间作出安排。计划必然是选择,选择就是在很多种可能中,寻求少数的可能,使其成为目标,从而,时间被运用于为达成目标而行动。而对于被选定的目标来说,就是保证时间从“自然而然”变成只用于有限事务,为这些有限的事务筹措出时间的完整性。计划是意图的显现,是对未来的描摹,因而它是虚构的,但它也是时间上被提前“看到”的结果,是对目的的真实解析。

由此,时间就不再是纯粹弥漫和均匀流逝的了。因为筹划的加入,时间被给予了节奏。或者说,作为纯粹的物理量,时间是无所谓快慢、轻重、缓急的,它是均匀弥漫的,只是被计时工具所度量;而属人的时间则因为筹划而被节奏化了。

大而言之,历法与计时的区别是什么呢?就在于前者是结构化的时间,而后者只是单纯的物理量,历法属于自然,而计时属于“工业”。虽然秒、分、时也是结构化的,并且与日、月、年衔接起来,但终究来说,这只是计数上的进位模拟,物理计时其实可以用任何规律性运动来计数,历法则必须建立在天地系统的节律上。石英振动、原子跃迁都可以用来计时,如此“生产”出来的时间,成了物理、工业和工厂作业的基础,这种时间只是秒的加法计数,原子时正是这样定义时间。而历法从来都要靠太阳和地球的关系,日、月、年的内在规定性,不是加法,而是“合乎自然”,是把天地运行认识规律化,它所形成的结构,与四季、物候、人的生物节律同一,成为人与自然关系的指引。在历法中,文化得以体现,节假日间次出现,使人类活动变得有韵律、有内涵。历法成为生活安排和社会筹划的刻度,它使人得以看到“未来”的场景,让我们知道什么时节去踏青、哪一天划龙舟,使人得以对自己和社会进行“展望”。

当然,更有目标性地“看”和“展望”,不仅在日常社会生活领域,还体现在各种行动计划、发展纲要之中。工业革命使“天时”的意义下降,“人力可为”的信念获得更多的技术支持,标准化、可控性、大规模生产使“展望未来”似乎既显得必要,也变得容易起来。我们现在能够看到,几乎每个企业都在展望其增长曲线,每种产品都在展望其市场规模,每个组织都在提供发展报告,每个国家都在制定国家战略,其中固然有高下之分、有准确与失算之别、有可执行与难以执行之差,但把时间不再作为“自然而然”的流逝,也不当成简单加法计数的物理量,而当成目的性筹划的对象,这是普遍的时间管理学和时间方法论。

梦想,可以说是人类时间筹划的长远引领。眼,甚至在它成为眼之前,就具有向光性,光感细胞使生物体找到光源。梦想,就是一束光,它虽不切近,却能成为未来的大方向。梦想总是具有总体性和简明性。人类创造了各种价值体系,每一种价值体系都在述说未来,都在描摹时间远景。梦想不同于现实,它是现实的理想形式和升级版本,它是因信而想,其中既有“理”的一面,也有超乎“情”的一面。但梦想之力在于因信而行,相信它在未来将会出现,从而向这种未来行动。就“因信而想”来说,梦想是“无中生有”,是在“无”中提前看到有;就“因信而为”来说,梦想是“有中生新”,朝向梦想的行动就是梦想的孕育过程、是朝向质变的量变的累积。梦想是时间节奏最沉雄的形式。

【编辑:贺方程】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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