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一天，我带着任务去凤凰镇，正碰上大雨。

“麦出火来烧”，本该是太阳发威的时节，可大别山南麓却一连下了几场大雨。也好，炎热的高温降下来了，新整的秧田也灌水待播，农民们还可以忙里偷闲休整一下，以旺盛的体力迎接芒种的到来。只是这五月天的雨啊，在春天里长成了自己的个性，既非潜入夜，也绝不细无声，给我们的红色老区行带来了不便。

因为下大雨，凤凰镇西环线公路被洗刷一新，墨黑的路面见不到半点污秽，行车线清晰靓丽，像是一匹铺在山间的绸缎，叫人不忍心落脚。公路两旁，山野宁静，唯有被风雨拽弯了腰肢的绿树，发出呼呼呼的喘息。

武汉市新洲区凤凰镇是块红色的土地，镇子的西北部小山连大山，连着隔壁的红安与麻城。1927年春，董必武派共产党人程鹏万来到这三县犄角的地方，以教师身份为掩护，秘密地发展党员，成立了七方田党支部，并建立了农民武装。1929年，黄安县委又派来共产党员赵宏应、谢正家，组建了李家港湾党支部。两股力量互为呼应，凤凰地区武装斗争的局面终于形成。1930年，李紫区苏维埃政府在凤凰正式成立，管辖着黄冈（现新洲）、黄安（现红安）、麻城三县的几十个村，成为鄂豫皖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

共和国不会忘记，在那血雨腥风的年代，小小的凤凰镇有440多名烈士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在西环线右前方的山岗上，我们看到了人民政府为烈士们修建的陵园，简易的四方院子里，茂密的松树林簇拥着长方形的烈士纪念碑，安放着先烈的忠魂和后人的纪念。

新中国成立后，红色的土地上还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1958年12月13日，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习仲勋秘书长在湖北省委书记的陪同下，视察麻城后返回武汉，路过新洲县凤凰区胜利公社一大队二大队（今余寨村、周寨村），看到了满畈的油菜长势喜人，他们特地下车，站在田埂上与农民亲切交谈。得知种植的“甘南型油菜”亩产比其他油菜品种高出一倍时，周总理非常高兴，对身旁的同志说：这品种应该大力推广。几天之后，《人民日报》刊发了“胜利人种胜利油菜”的文章，“甘南型油菜”也被命名为“胜利油菜”，传遍大半个中国。

据凤凰的地方史志记载，李先念一辈子四次到凤凰。1931年李先念作为陂安南县委书记秘密住进陈家田村李家湾，五日四夜，忙于发动群众，建设红色政权。抗日战争时期，作为新四军第五师师长的李先念又住进了石板冲村梅家祥湾，把一支民间武装引上了抗日的道路。新中国成立后，李先念两次到凤凰。第一次，上世纪50年代初的一天下午，太阳偏西，天边的云彩披上了红霞。突然，疾驰在318国道上的两台车停下了，李先念等人沿着小路，朝山坡上的石板冲村梅家祥湾走来。湾子里的人纷纷涌了过来，李先念老远就在人群中发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叫到跟前，那人一眼就认出了“李师长”，李先念也记起来了，“这不是甜伢？”“是塘伢。”“不错，是塘伢，糖就是甜的。”一圈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接着，李先念一口气问了好几个人，“贵林、桂生、苕老八都好吗？”……此时，李先念已是湖北省人民政府主席，他去红安公务，顺道看望当年抗日打鬼子的“堡垒户”。第二次到凤凰是1988年6月13日，已任共和国政协主席的李先念从麻城回汉途中，再次下车，远眺石板冲，感慨四十年的巨大变化。

五月的雨，依然在下；我们的车，依然在前行。

脚下的路，我走过多少回，自己也数不清。只记得，在泥泞的小道上，我一步一滑地跋涉过；在“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土路上，我时上时下地骑行过；在“晴通雨不通”的乡村公路上，我请老乡帮忙抬过陷入泥潭的汽车；我还曾在铺上混凝土的路面高声大叫，癫狂失态。而今天，我熟悉的道路穿上了新装——刷了黑，装上了路灯，有了城市道路的模样。我知道，这一步步的变化，是多么来之不易，这其中有多少故事，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努力。此刻的我，心情好极了，心情好，什么都好，车外风声如笛，雨点如玉，就连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也那么协调，那么美妙。

其实，历史上的凤凰镇，一直与“贫穷”二字联系在一起。自然条件极差，行无路，种无土，水资源匮乏，十年九旱，几乎年年都到几十公里外的浮桥河水库买水。随便选一个高岗远眺，满眼都是光秃秃的山头。“凤凰岗上百花开，凤凰展翅飞起来”，这首歌，凤凰人唱了半个世纪，就盼着凤凰飞起来。

从上世纪末开始，凤凰人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武汉市大员上阵，帮扶老区。市、区、镇19个工作组住进了村湾。武汉警备区老政委徐宗元一言九鼎：“老区不脱贫，绝不出凤凰。”从此，政府和老区有了一个约定，“我送你一双翅膀，你给我飞起凤凰。”这双翅膀，一是道路，二是产业。老区人得到政府帮助的最大项目就是修路，西环线、通村路、产业路，修了一条又一条。等级最高的当数西环线，全长17公里，串起了凤凰西北部的陈家田、关圣寨、郭家岗、毛家冲和雷家寨五个行政村的几千老百姓。听说政府规划了这条路，沿线的农户像当年闹革命一样积极，有钱的凑钱，无钱的做工，起早贪黑，仅一个冬春就完成了土路基。武汉市交委的负责同志来到现场，手把手技术指导，实打实拨款支持。大功告成，通车的那天，农民像过年，叫回了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姑娘，敲锣打鼓放鞭炮，有的人家还接亲戚来看热闹。

“凤凰镇成功脱贫靠的是产业。”副镇长小郭说。

20多年来，市、区政府帮助凤凰镇修水库，引能人，发展农业产业。种茶树，栽果树，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改造，一个山头就是一场战役。全镇现有农业企业上百家，其中，湖北省省级农业龙头企业5家，种植业、养殖业、加工业门类齐全，有种茶的、种菜的，还有种果的。“凤凰丹青”“凤凰红”茶叶已成为知名品牌，凤凰产出的梨子、桃子、葡萄、西瓜卖进了大城市的商超。近几年，凤凰还办起了加工厂，制作茶叶，加工水产品和食用菌。

凤凰镇农户的承包地90%建设成果、茶、瓜菜和苗圃产业基地，农民有了固定的土地收入，青年人安心外出务工，在家的妇女和老人就近到茶园果园薅草、施肥、采茶叶，按日拿工资。温家凹湾83岁的爹爹温世福身体尚好，还到茶园搞管理。

这20多年，凤凰镇农民收入年年上升。去年疫情，人均收入达到21448元，增幅依然超过10%。

小郭满脸自豪地说：“老区人践行了与政府的约定，凤凰岗上飞起了金凤凰！”

（王建生）

【编辑：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