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镜小史”照出大历史|书摘

《物·画·影:穿衣镜全球小史》是著名美术史家巫鸿的新作。本书虽然以“穿衣镜”为名,但书的结构与思维早已远远超出了穿衣镜的范围,读者可以随着穿衣镜穿越时空,领略从16世纪到现如今的人类历史。

作者首先从“大镜”写起。“大镜”指的是可以照见全身的高大玻璃镜。这种镜子今天司空见惯,但在制镜技术并不怎么发达的几百年前,它是身份的象征。

1507年,“大镜”诞生在威尼斯,从此,成为了欧洲君主和贵族的渴求之物。“太阳王”路易十四以倾国之力修建了凡尔赛宫,而凡尔赛宫里最脍炙人口的部分便是被称作“镜厅”的中央大厅:17面巨型镜子与对面的窗口一一相对,镜子将窗外的景色映进了宫中,自然风光成为了宫殿的装饰,墙壁从感知上也跟着消失了。作者在书中写道,17和18世纪,“镜子在所有建筑装饰中名列首位”,它取代了原本挂在这个地点的绘画作品,“成为一个世纪的象征”。

无独有偶,“大镜”在当时的东方也享有同样的待遇。雍正七年,一份海外贸易的奏折传到了雍正手里,雍正专门对货品中的“大镜”作了单独批示。而且从奏折的内容看,半年当中,清朝只进口了一面“大镜”,海关官员立即“修整架坐齐备,即行恭进”。

“大镜”在中国也被称为“镜屏”,和欧洲将“大镜”固定在墙壁上不同,中国的“镜屏”往往以木架包裹镜子四周,用卷云状的立雕托住镜身,使“镜屏”如屏风一般“站立”在屋内,并且可以随意移动位置。虽然“大镜”是由欧洲传入,但这种可以移动、独立的落地镜,却是中国的独创。因此,作者得出结论:现代意义上的穿衣镜,“只能说是东西方联合的创造”,欧洲提供了大玻璃镜面,中国则从屏风传统中演绎出“镜屏”这种物件。

随着制镜技术逐渐成熟,制镜的成本也开始慢慢下降,这时候,人们发明了穿衣镜的新用法——摄影。在19世纪中期的欧洲,“穿衣镜前的女子”成为了一种流行的摄影样式,但起初,站在穿衣镜前的,都是一些衣着华丽、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的贵族妇女或者富家女性。直到一个名叫查尔斯·帕克森的摄影师公布了一组“站在穿衣镜前的白奴女孩”的照片,赋予了这类摄影样式新的意义。这组照片公布的时候,美国正经历着废除奴隶制的南北战争。白奴女孩穿着中产阶级的衣服,享受着贵族一般的照相方式,穿衣镜里的双身强调着她的自我意识,这组作品很好地引导了观众与南方奴隶发生共情,从而支持废奴运动。

当穿衣镜走出宫殿,照进普通人的身影,它或许褪去了昔日的华美与珍贵,却拥有了更大的社会价值。

作者在书的最后一章《尾声·大镜的失落》里写道:“正是因为这种(大镜)无处不在,大镜逐渐在艺术创作和流行文化中失去了它的魅力,也失去了它的深层意义和对艺术想象的刺激,蜕变为纯粹功能性的私人或公众设施。”作者对此表示遗憾。

诚然,穿衣镜的普遍化确实破坏了它的神秘感。但如果拉长时空进行比对,会发现比起装点艺术之美,自我观察、自我认识才是镜子更加本质的属性。其实,关于镜子“自我认识”的功能,历史上早有记载,甲骨文里就有“镜”的概念,即人俯首在盛水的器皿旁,观察水中自己的影像。

正是因为镜子有着“自我观察”的作用,因此,在中国古代,镜子往往蕴含着自我反省的隐喻。最著名的,莫过于唐太宗所说的“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不只中国,在欧洲的神话故事里,有不少救赎之路,也是从倒影中发现自己的容貌开始的。

这种“自我认识”不仅是镜子的本质属性(用作者的话来说是“纯粹功能性”),而且这个功能性明显比艺术性更加符合大众的需求。当“大镜”里不再只有单调的华丽,而是映入了普罗大众的日常;当“大镜”不再是小部分人的精神享受,而变成了大多数人的生活所需;当制镜技术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知识,而不再需要彼此藏匿或偷取,镜子的舞台也变得越来越宽广。这样的“大镜”并非“失落”了,而是真正不朽了。

(李尔静)

【编辑:贺方程】


(作者:李尔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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