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快还是更忙|无限杂思

文/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我们到底是更快了,还是更忙了?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当我们问这个问题时,当然不包括应急情况。在应急状态下,快与忙总是很难分开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面对的是非常态,行动也必然是非常态。非常的事件和态势,决定了非常的行为和精神,快速和忙碌就是应然和必然。

上述理解的合理性显而易见。这也就包含了另一层关于常态的判断,那就是常态之下,我们应当是不那么快速和忙碌的。宁静寻常的生活,总是幸福生活的写照。节奏宽徐,按部就班,朝九晚五,日升日落,差不多就是寻常人生的乐趣。人们关于社会幸福的许诺和关于个人幸福的想象,基本上都建立在健康、优裕的基础之上。

只是,现代生活并非如此。现代生活的常态就是快速,应急的快速是比日常更快,但并不意味着日常生活就慢。至于忙碌,也是日常状态下的经验,“忙忙碌碌”挂在很多人的口头。“不知不觉一天时间就过去了”,这个说法表明在忙碌之下,时间并不是被“经验”、被“经历”、被“度过”,而只是成了行为的背景板、效率的衡量器。

快与忙就是现代人生的日常。其中,快是对现代时间的感知,忙是对现代生活的感知。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构成了现代社会的日常焦虑。这两者的结合是如此牢固,以至于我们很难把它们区分开来,似乎快就是忙,忙就是快。但快与忙其实并不是很难区分的。乘坐飞机出行很快,但我们坐在飞机上并不忙。高铁跑得很快,但驾驶高铁并不忙。

快不是目的,减轻人的忙碌才是目的。可以说,把事情变快,原本是为了我们不忙;甚至把我们的行动加快,原本也是为了我们不忙。没有人会说我们需要快,是因为我们想要变得更忙。所有的快,都意味着时间的节约,节约出来的时间,产生了闲暇,带来时间上的自由,生活因此而美好。大概,这就是人们要把事情搞快、把行为加快的“初心”。

整体地说,现代社会确实增进了人类的时间福祉。采集和猎狩时代,人类面临直接的物种竞争,随时受到野兽威胁,生存之忧很大。农业时代,自然主宰了丰欠,人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仍然很难避免饥馑,少部分人的优裕生活与大部分人的艰辛生存构成对照。工业时代总体上增进了人类的幸福,饥饿问题逐步得到了解决,劳动时间逐渐被缩短,自由支配的时间逐渐加长,游乐不再是少部分人的享受。

时间自由的扩大,不能从简单的非劳动时间长度来衡量。农业时代,人们的非劳动时间并不算短,甚至可能比工业时代还要更长。农业劳动具有“半年辛苦半年闲”的特点,漫长的冬天以及其他季节里不适合劳动的时间,加起来是很可观的,但这些“闲”下来的时间,与其说是自由的,不如说是被迫的,因为这些时间很难加以筹划,也很难加以利用。因为总体上,农业时代里被迫闲下来的时间,既不能用来增加生产,从而增进生活的保障,这些时间就很容易变成“发愁”的时间、担忧的时间,它类似于大自然安排的农业劳动力整体“失业”。这样的时间,不可谓时间的自由,而只是“自然的规定”。

如果我们看一看社会活跃程度,就能更加清楚地看到“闲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差别。时间的自由,一定增加每个人的活动选择,从而带来社会整体的活跃。而农业时代虽然“闲时间”很多,但总体上人们的行为选择却非常有限,理想而言,无非耕与读,但实际上实现的只有耕,因为文盲人口居绝大多数,读一直无法普遍实现。为什么“闲时间”没有让人用来识字,从而减少文盲呢?因为总体上,所谓的“闲时间”,虽然无事可做,却因为无法支出识字成本,所以这样的时间只能用来困坐愁城,不是人们不愿识字,而是生活条件低下,农业时代难以承载足够丰富的社会性的兴趣爱好,其“闲时间”难以变成发展自我的时间。

工业时代与现代化进程,总体上看,因为“快”而带来了自由时间的增加。非劳动时间转化为自由时间,而不是农业时代的“闲时间”“愁时间”,表现就在于这部分时间促成了个人兴趣爱好的发展、社会的丰富与活跃。这些都是在基本生存整体获得解决之后,才会大量出现。这一过程,就是“快”带来了“不忙”这样一种历史性的改变,可以说快的目的得到了实现。

但个人感受千差万别。从社会总体看,快产生了闲暇,催生了时间自由,带来了个人发展,增进了社会整体神社。从每个人的状态来看,则可能普遍感受着快产生忙碌。因为“快”是一个需要适应的节奏,为了能够不掉队、跟得上社会的快,个人需要在行为能力上、一般节奏上、知识准备上进行匹配,这经常需要花费个人的时间,一定程度上,这种时间付出带有潜在的强制性。淘汰机制就是总的绩效考核,无论多么丰富的机会,都将只提供给“跟得上”的人。即使纯粹的兴趣爱好,也已被纳入了成本收益的社会考评体系,从而,成本收益、有回报和无回报的商业规则就宏观地覆盖了个人时间筹划。在此条件下,不仅工作节奏是快节奏的,休闲也是快节奏的,就连游山玩水都变得匆匆忙忙,好的状态叫“快乐”而不是“慢乐”,好的感受叫“快感”而不是“慢感”。因为快从工作时间浸入闲暇时间,它对时间的全面控制,导致了忙成为日常感受,计量上的闲暇时间增加了,实际上的闲暇时间减少了,至少是感受性并不明显。

生活需要一定程度的慢,需要一定程度的静。在快的进程下,这些慢和静的部分,可能正是避免时间碎裂、坍塌的因素,它能使人有机会感受时间的流程,以及人在时间中的安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定不会是越来越快和越来越忙。没有负重前行,不会有岁月静好;不为岁月静好,负重前行也没有意义。

【编辑:贺方程】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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