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风口,科学家也飞起|量子闲话

文/周劼(资深媒体人,业余从事文史、艺术研究。)

被无数创业者奉为经典的那句话:“站在风口上,猪都可以飞起来。”雷军技术出身,拿他的这话印证科技史。关键词一换,意思一样。

比如狄拉克就说,站在黄金时代,任何一个二流物理学家都可以轻而易举做出一流的工作,而错过黄金时代,一流的物理学家做二流的工作都非常困难。

狄拉克这话偏于天时,泰莱格迪也说过类似的话,则偏于地利。他形容说,一个年轻人进入费米领导下的芝加哥大学物理系,足以媲美进入了玻尔的哥本哈根研究所、卢瑟福的卡文迪许实验室,那里的思想碰撞,就像核反应堆中跳飞的粒子一样不可思议和丰富,“这样一个时代,最笨的人也可以做出引以为傲的事”。

正是:地有利兮野鸡身披彩凤双飞翼,地不利兮彩凤折翼好比落汤鸡。

天时地利合成了科学的黄金时代,而“一流二流物理学家”或者“最笨的人”的分野就在于抢没抢到时代的C位——陈寅恪称之为预流,他的名言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

一个新现象的发现,一个新问题的开启,带动一大片新领域的拓展,一系列新思想的诞生,在此刻,有无尽的前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考验有没有胆量尝新,弱水三千一个猛子扎进,能力大者化而为鹏“水击三千里”,能力小者“鼹鼠饮河,不过满腹”,都可以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踌躇满志,如狄拉克所言:“那时,每当人们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就能写一篇大论文。”

但是黄金时代可遇可求么?狄拉克随后话锋一转,“从那之后,再没有出现过这样令人愉快的时期”。充满黄金时代暴起快逝的落寞。

科学其实也像快消时尚,一个时髦的问题引来大家一窝蜂将它庖丁解牛、敲骨吸髓,很快这个问题就变得了无剩义,大家也就一哄而散,一个时代,其兴也勃焉,其逝也忽焉,杨振宁称之为“盛宴结束”,三春去后芳菲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有了这样的现实焦虑和心理压迫,搞科研感叹时代,预流、蹭热点,成了很多科学家科学生涯的营养剂、催化剂和防腐剂。

仅比狄拉克小6岁的朗道就深感黄金时代没赶上,他1924年上大学,1925年量子革命爆发,等他大学毕业,兴致冲冲跑去赶潮碰海,量子潮头只剩尾迹,他一生都深陷“余生也晚”之叹不能自拔,他曾遗憾地说,所有的好姑娘都被人娶走了,所有的好问题都被人解决了,剩下来的哪一个我都不喜欢。这话的另一个版本是,“漂亮姑娘都和别人结婚了,我们只好找不太漂亮的谈恋爱”。他天才不输狄拉克、海森伯任何一人,但一生只能在固体物理、低温超导、物质凝聚态等量子力学家眼中的“二流”领域里树立“朗道十诫”,靠着黄金时代“吃剩的面包屑维持生活了”。(据说这是他的好友佩尔斯在听到他有关抗磁性的报告后说的话:“朋友们,让我们面对现实吧,现在咱们只能靠朗道吃剩的面包屑维持生活了。”)

和朗道一般年纪,当时身在日本、身处物理学外围的汤川秀树虽不如朗道那般以漂亮姑娘为喻说漂亮话,但错过时代的感觉是一样的:“当我拼命想到达理论物理学的前沿时,新量子力学正在大踏步前进,新理论体系正在形成,这使我备感烦恼。如果原子世界因量子力学而得到完全的理解,那么留给我去开拓的将会是怎样的土地呢?我努力想成为一个理论物理学家是不是为时太晚了呢?”

朗道的已婚之论,汤川的太晚之叹,其实都对自己充满自信,知道自己注定“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但也知道物理学的发展需是好风凭借力,时势造英雄,站在风口,轻舞飞扬;站不到风口,蹉跎陆沉。所以和他们也同年纪的朝永振一郎说,物理学的发展决不会一帆风顺,而是在停滞不前和激烈变化交错中向前发展。在停滞不前的时候,无论多么聪明的头脑都无法作出巨大成果。

他们怕的不仅是没赶上黄金时代,还怕赶上了黄金时代已过后的停滞时代,科学的不公平,体现为时代变幻的残酷。于是我们终于明白了,猪为什么一定要站在风口,大声唱:

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追啊追啊,踏着力气,踩着梦,飞啊飞啊,我会变成巨人。

【编辑:贺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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