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的头发|量子闲话

文/周劼(资深媒体人,业余从事文史、艺术研究。)

如果用一首歌向爱因斯坦表白的话,惠勒一定会选张宇的《面具》:“转过身去/卸下面具/我仍然会看到熟悉的你/可是你转变的是那么戏剧。”

在《惠勒自传》里他满心惶惑地说,爱因斯坦的形象是以趿着便鞋、蓬松裤子、汗衫,以及飘逸的长发著称,无数人都熟悉这种造型。他的公众形象完全是由不修边幅的率真加上深不可测的智慧组合而成,甚至连我们与他熟识的人都分不清何者是爱因斯坦的形象,何者是他的本真。

公众形象和私下形象的巨大反差,让惠勒有“面具”之感,当然科学家不会在意所谓“公众形象中的神话建构”之类的解释,他们需要更有科学含量的解释。因菲尔德便想到了物理学中的“最小作用量”原理。

他说,我在普林斯顿的一个同事问我,如果爱因斯坦不喜欢名声,喜欢独处、自由,那他为什么留着长发,穿一件可笑的皮夹克,不穿袜子,不穿吊带裤,不戴领带?不求名而名至,逃名而名盛,这些奇特古怪的形象反而增加了他的招摇。我说答案很简单,他的想法是限制需要,通过限制需要来增加自由。我们是成千上万事物的奴隶,爱因斯坦试图把它们减少到绝对的少,长发减少了理发,袜子可以不穿,一件皮夹克解决了多年的上衣问题。

从没有人将不修边幅说得如此高大上。爱因斯坦“放形骸,任自然,礼岂为我辈设也”的魏晋风度,原来只是“大道至简”的反璞归真。

这个解释有一个很好的证明。爱因斯坦到加州理工学院,名气太大,人人都求认识,求签名、合影、采访,甚至求写传记,络绎不绝,自然不胜其扰,他自己赋诗一首以纾解情绪,诗曰:

信件每天带来成百上千的事情,每家杂志都张着贪婪的大嘴——经受这种折磨的人该怎么办?他沉默无语并暗自思忖: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

他知道冯·卡门路子广,跑去找卡门想办法避避风头。冯·卡门在洛杉矶奥利维拉大街替他找了个住处。那是条艺术街,街上行人以留长胡子、穿羊毛衫远近闻名,一头卷曲白发、一件普通羊毛衫加一支烟斗的爱因斯坦在那里就泥牛入海,泯然众人矣,再未碰到过麻烦。

破帽遮颜过闹市,一袭青衫绝世缘,躲清净不正是“通过限制需要来增加自由”的最小作用量原理么。但清净要靠“躲”出来,不也正说明那副“奇特古怪的形象反而增加了他的招摇”么?这又是“随意常常就是刻意”的辩证法。回到惠勒的疑问,他就是分不清爱因斯坦的公众形象到底是刻意营造,还是随意流露。或者两者都是本真。

关于爱因斯坦的头发,冯·卡门客气地说是卷曲,惠勒含蓄地说是飘逸,其实就是爆炸,俗称蓬蓬头,朝永振一郎不客气地比喻为“就像长白毛的狮子狗”。据说这种发型是一种病变,唤作蓬发综合征,又称“难梳头发综合征”,得此病者往往一出生就呈现出头发干燥蓬乱,易卷曲,颜色变浅,且超难梳理,病症是由遗传基因突变引起——看了爱因斯坦妹妹的照片,就知道此言不虚,家族遗传之强大令人叹为观止。幸而此头除了头发难打理而造成仪表特异外,对身体健康并无影响。奇怪的是,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爱因斯坦从照片看并不如此——那时的他“特别具有世纪初的那种动人心魄的男性美”,一副颓废知性的派头,颇有女人缘。中晚年才摇滚上身、朋克附体——有些不相信遗传基因说的人将其怪罪于爱因斯坦的妻子艾尔莎,艾尔莎高度近视且不戴眼镜,还偏偏独揽爱因斯坦理发修面事宜,不容他人染指,朦胧中刀剪上头,狗啃式打理,怎不埋下爆炸的导火索。咔嚓……砰,发尽上指冠,引领科学家公众形象潮流。

当然,爱因斯坦自己喜欢这一袭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卫造型所透出的唐璜式的狂野,“乱搔蓬发笑看人”的从心所欲;世界则更喜欢这样一个爆炸头的疯狂怪异,符合了世人对科学怪叔叔的形象预期。

头发、小提琴,晚年的爱因斯坦像波西米亚范儿的艺术家,像行吟泽畔的诗人,就偏偏不像个科学家。盖尔曼就此忍不住腹诽道:

一个科学家在年轻时创立了那么美丽、正确、关键的方程,老年却提出了这么些错误、无效、多余的方程,实在令人扼腕。我还时常困惑,爱因斯坦老年的照片、塑像到处都是,但这个年老的形象下再没有作过什么重要的贡献,而他年轻时不仅作出了所有惊人的发现,还穿戴整齐、英俊潇洒。

这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世人(包括爱因斯坦自己)都爱与科学无关的爱因斯坦,却不爱与科学相关的爱因斯坦,他们都爱自己心中之爱因斯坦,而非爱因斯坦之爱因斯坦。

【编辑:贺方程】


(作者:周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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