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另一个身体里

刘洪波

当代技术的加速也就是时间压缩特征,不只体现在技术内部,不只体现在技术化的社会生活,还体现在包括自然界在内的整个时间进程的加速,并使这些方面的加速呈现出相互推进的回旋状态。

当我们说到5G时,首先是一种高速信息传输的技术,这一技术加快了信息的流动,使同一时间内有更多信息被传送。它使得高清视频的制作和分发进入生活,各种即时行为得以控制,个人电视台、无人驾驶等生活改变可以展望。它也能使任何事物在变成一个网络连结后发出和接收信息,任何事物现在都将进行信息生产,都是积极主动的信息主体,再没有什么是“惰性”的。就信息生产而言,可以说机器焕发了生机。以往一台机器只在很长时间里产生一点点有限的信息,现在,它将随时由传感性测知状态,报告给网络,并与其他机器交换信息,产生互动,互动又增加了信息需要和信息生产。

我们还可以看看基因技术将怎样加速时间。任何技术都在加速自然状态下的时间过程,一把斧头也加快了物体在自然状态下改变形状的速度,生物技术更是改变了生命演化的节奏,人工育种对种籽的改良不过是使自然状态下的种籽演化过程人工优化,这一技术可能使偶然的变异变成必然,也可能使合乎目的的变异受到特别优待、得到重点垂顾。遗传基因从一项发现,到一项技术、一项工程,进一步地把人工加入到了演化过程,它甚至可以中止演化过程,而在生物史上“加戏”。过去的生物技术做的是淘汰和优选,加速演化过程;现在基因技术做的是敲除和添加,这不是演化的“浓缩”,不是压缩演化的时间,而是人来创造一种性状、属性或者物种,人可以像造物主那样宣告“时间开始”,进化法则即使不说将被违背,至少可以说将被摆脱。现在,生物可以无须演化,本质地说就是生物可以无须历史,而径直新创出来,像孙悟空那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生命不必再是两性的交媾,而是人与机器的交欢。

身体也可能被弃置。如果我们设想另一种生命前景,那就是随着“分析”的能力进一步强化,身体与身体所感觉到的东西,可以不必合一,那么主客体的关系就将没有意义。例如,一个大脑可以指挥这一架躯体,也可以指挥另一架躯体,那么身体就真的不重要了。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为“意识的借体永生”,如果说意识就是人的本质,那么消除了自我意识与特定身体(即“我的身体”)必须合一之后,“我”就可以借一个又一个身体延续。如果空无意识的身体是可以制造的,那么这种自我时间的永生也谈不上对谁构成伤害。如果意识对身体的借用只不过是信息导入,那么一个人现在在美国下一秒在新西兰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信息可以光速传递。甚至,如果意识可以指挥不同的身体,那么一个人还可以既在美国又在新西兰。这样的前景,是不是一种技术前景,取决于我们是否可以展望“身与心”的分离。

这在过去也算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不全是。人工智能的开创者马文·明斯基曾写到,精神与机器的界限并不是十分明确的,例如设想一种直通大脑的纳米界面(其实也就是足够小型化、功能又足够强大的机器),它可以注射到人体里,这个机器在脑内布设多到百万计的探头去监控脑内状态,侦测脑部的意向,此人刚想动手指,机器就把信息传给一台虚拟现实电脑,那么人的意向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动手指总是有意图的,是要做什么呢,打开开关、弹一个音符、写一封信,还是爱抚女友?这些意图如果也可以在脑内侦测,甚至机器能够在人明白他自己之前就弄明白,就像今天大数据可以相当精确地预先明确某种趋势一般,那么机器与精神的界限也就模糊了。马文·明斯基认为,情感、直觉和情绪只是一种人类特有的思维方式,人类思维有时需要理性推理,有时转向情感,通过对人类思维方式建模,能够为创建能理解、会思考、具备人类意识、常识性思考能力,乃至自我观念的情感机器提供路线图。

图灵测试是在机器与人之间进行测验,看机器是否智慧到能使人会觉得那不是机器,现在则可以设想,不只是机器能否通过图灵测试的问题,而是机器原本就不是机器,而是将可以产生情感、直觉、情绪、意识的问题。而一旦进入到这一步,那么时间也就不再是时间。那时,人学可能被“机器人学”升级,就像牛顿理论被相对论包纳。因为人与机器分辨不出来了,时间这种专属于人的世界属性其实也就不存在了,机器无所谓时间而只有频率,那么时间是否真实存在可能就需要新的认识和论证。机器人学当时间完全频率化时,我们对时间的理解就不只要摆脱天与地,也可能摆脱心理与存在,时间到底为何物,要么只剩下数学意义,要么还有我们没有认识到的东西。

病痛使时间拉长,快乐使时间缩短,这不过是感觉而已,但我们不能说感觉不真实,虽然时间其实没有变化。再设想一下,如果感觉可以认定为真实,那么如果技术可以建构一个“感觉的世界”,使人置身于方寸之地却感觉到拥有整个星空,如果这个感觉的世界一直保持下去,那么时间的含义又是什么,《盗梦空间》构造的重重机关,无非就是多重梦境的嵌套,不同层次梦境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差异,以及人在其间的似真性乃至全真性感觉。

总体而言,信息主体普遍化了,信息世界里的“惰性”物体不存在了,当一切都成为活跃的信息主体,以及一切都信息化以后,我们会面临主客体的模糊、虚与实的模糊,也面临时间取消的前景或说时间认识的重建。

·无限杂思· 文/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 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编辑 邢帆】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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