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梵高》引狂热追逐,有人把梵高故事当失败者逆袭

长江日报融媒体12月18日讯(记者周满珍) 12月8日,首部全手绘油画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在国内上映,周末两天票房均过千万,梵高迷惊呼,“《至爱梵高》的每一秒,都在用油画让文森特·梵高重生”“一生中最值得的95分钟”,再次在大众中引发新一轮梵高热。从好莱坞电影《渴望生活》到《至爱梵高》,为何能引发人们如此狂热的追逐?14日,记者采访了《梵高传》译者,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哲学学院博导沈语冰。

读+:电影《至爱梵高》由一百多位画家手绘而成,堪称最全的梵高画展,作为研究艺术史的专家,你怎么看待这种传播方式?

沈语冰:梵高成了一个大众文化的宠儿。关于他的话题,经久不歇,和他相关的摇滚乐、延伸产品如时装、杯子,也很受欢迎,梵高价值被利用再利用,成为梵高现象。

我觉得在商业价值背后,有个值得聊的话题,那就是为什么会选择梵高而不是其他人?在我看来,马奈、塞尚作为现代绘画之父,他们在艺术史的地位,要高于梵高。大家为什么不去疯狂地追逐马奈,而是热捧梵高,值得一问。

读+:这是因为受众更爱围观传奇?

沈语冰:梵高生平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他的家庭背景、后来的疾病,发疯后割掉耳朵等匪夷所思的行动,比较符合大众对一个艺术家的想象和期待。和他相比,塞尚是个书呆子,马奈是知识分子的宠儿。

另一个原因是现代艺术从古典艺术转向后,多了平民色彩。现代艺术的平民化趋势,首先体现在所有的主题一概平等,画什么不重要,怎么画很重要。塞尚、梵高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塞尚画苹果,梵高画土豆,各有千秋。

其次是艺术表现的手法和风格更加具有亲和力。古典绘画从透视学到解剖学到色彩学,有一套严格的技术训练方法,高不可攀。梵高是现代绘画转向的过程中,很有代表性的人物。他的题材平民化,画星星画向日葵画土豆画鞋子。其实他也去过几个画室、甚至去美术学校接受专业教育,但他个性太强,不能被引导到老师要求的路上去。按当时学院派的观点,他的线条不好,画坏了,但梵高不愿意按别人规定的看事情的眼光去画,追求自己的真实。跟古典绘画强调的优雅,巧妙的技术手段比,他的画法有些笨拙,在大众眼里,却是真实可爱。

读+:《至爱梵高》的电影剧本以你翻译的《梵高传》作为蓝本,比起上世纪50年代好莱坞大热的《渴望生活》,你觉得新版好在哪儿?

沈语冰:好在最真实地还原了梵高的生活和艺术。《渴望生活》以欧文·斯通传奇体小说为蓝本,最新的电影是以传记作为蓝本。传记和传奇体小说不同,是建立在严格的史料基础上。加上《梵高传》是70年后写就的,写作者多了70年的研究文献可资参考。可以说,《梵高传》把传记写作从农耕时代进阶到数码时代,而且是公司化写作。传记出版后,梵高博物馆馆长称赞它将是“后来数代人里面最好的梵高传记。”

读+:《渴望生活》提供了富有传奇色彩的梵高之死版本,《至爱梵高》揭开他的死亡真相来自富二代纨绔子弟的误杀,会担心观众先入为主吗?

沈语冰:不担心。最好的事情永远是真实。建立在某种幻觉之上的罗曼史,不是最浪漫的。《渴望生活》为梵高的流传,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大众基础,新书并没有数典忘祖,多次对《渴望生活》表达敬意。艺术的最高追求是真实,美还在其次。

梵高的遭遇最能引起普通人共鸣

读+:你在新作《图像与意义》中提到,梵高可谓艺术史上精神分析的典范。天才和疯子往往一线之隔,你怎么看?

沈语冰:对艺术家疾病的研究,是精神分析里的热门话题,但不能夸大到能解释一切。新版的《梵高传》,找到一些更加有针对性的病历和档案。对他的家族史也进行梳理,他们家族以前就有好几人得过类似的疾病,属于家族遗传。另外还有他个人的经历,梵高得过梅毒,最后的发疯是由各种并发症引起的。借助医学的进步,新书对疯子梵高的解读要科学、合理得多。

读+:你在《梵高传》的后记里写,梵高也是黑暗天使,为什么?

沈语冰:欧文·斯通把他刻画得太完美,认为他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是来人世间受苦受难的。悲剧英雄很动人,但在生活当中,梵高是黑天使。不好相处,过分敏感,容易发怒,这并不是说他本质上坏,而是他单纯到毫无心机,实话实说,让周围的朋友受不了。加上他太敏感,过分自卫的心理,一旦激动或者与人发生冲突时,反应都会很过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也因此和高更决裂。

读+:很多人爱梵高,是因其特立独行,生活明明没有善待他,他的作品却毫不掩饰对生活的热爱,这是现代人的自我投射吗?

沈语冰:梵高能打动现代人,一个重要原因,是在逆境中生活,不管生活如何“虐待”他,他都坚信他的目标。

在他的一生中,失败的焦虑、狂躁和抑郁交替出现。前者促使他疯狂的作画,后者则让他发现自己活得像个笑话。这种情况交替发生,他偶尔想过一两次要自杀,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其实已看到了希望。这一年,他参加了比利时的现代二十人展,这是欧洲最先进的画展之一,他作为先锋派代表画家,在这个画展上展出作品,而且卖出了平生第一张,也是他活着时卖出的惟一一张画,这个信息太重要了。这也是新版电影认为他是被误杀而不是自杀的重要佐证。

梵高短短的一生中,交织着希望和绝望,亢奋和忧郁。他的挣扎、骄傲、焦虑,普通人可能都会遭遇到,他将这种情感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最能引起共鸣。

读+:也有观众把梵高的故事当成一个失败者的逆袭?

沈语冰:梵高经历的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他集中画画的时间只有十年,是从27岁到37岁。对今天还在为生活和事业奋斗的年轻人来说,梵高小人物式的成功,能给他们带来很多鼓舞;年轻人生活和奋斗中的不如意,也特别容易和梵高的遭遇、作品,引起共鸣。看梵高,映照出来的却是自己。

正确的艺术知识没有得到普及,艺术网红才有机会流行

读+:读《梵高传》可以看出他有浓厚的文学素养,这是否是成功画家必须具备的?

沈语冰:不是必要条件。艺术家有各种不同类型。读书不多,不代表他没有思想。马奈就是这样,他周围有一群帮他读书的朋友,如波德莱尔、马拉美、左拉等现代文学大师级人物,给他提供精神滋养。

但现在有个不好的倾向,认为艺术家只要把技巧练好了,就行了。一个艺术家,如果不能达到时代顶级的智力水平,不能把握到时代脉搏的跳动,是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的。技巧再好,要么只能躺在现成的模式上,要么热衷于表达个人幻想、个人情调,要么迎合市场,没办法产生与时代共振的力量。

读+:《至爱梵高》的电影大受青年欢迎,也离不开艺术网红的推波助澜,你怎么看艺术传播的时尚化?

沈语冰:他们写得更多的是艺术八卦。在艺术史和博物馆建制比较发达和普及的国家,这不是问题。他们的高校艺术史研究很发达,又有很好的博物馆建制、网站,公共教育做得很好,加上大学艺术史的专业研究,将研究和教育普及兼顾,这类艺术八卦成不了话题,顶多只能成为茶余饭后小甜点,正确的主餐已经定了。

但在国内,博物馆内国际名画少,很多人没有去国外博物馆眼见为实,这也是艺术史网红产生的原因。当好的、正确的艺术知识还没有得到研究和普及时,粗俗的、低俗的、错误的艺术知识才有机会流行。如何纠偏,是从事艺术史研究的学者的责任。我们的大学和博物馆也必须担当起艺术史教育的功能。

【编辑:祝洁】

(作者:周满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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