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辛成

HIV病毒

   成长于八九十年代有一个巨大的坏处，书里电视里真科学伪科学混杂：尼斯湖水怪、百慕大三角、法老的诅咒、金字塔是外星人造的等等，皆是无稽之谈。这些话题中有一个为害甚广，大多数人至今仍信以为真，我最近发现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很多亦蒙在鼓里，这才惊觉这不是一个时间能够“自净”的问题，所以我决定还是得跟大家说一说，关于艾滋病的起源问题。

    1981年夏，艾滋病爆发来势汹汹又很奇异，一度被认为只感染同性恋人群，因此关于这个病的来源众说纷纭，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所谓的“零号病人”说。“零号病人”说认为，艾滋病的致病病毒是来自于某一个个人，他通过跨物种性交而被感染，并把这个病毒从非洲带到了北美，通过性传播在同性恋社群中扩散，由此引发了1981年东西两岸的大爆发。这位“零号病人”名为盖尔坦∙杜佳，他是一名英俊的加拿大航空空乘，也是一名性生活十分活跃的同性恋者，1984年死于艾滋病引发的肾衰竭。

    “零号病人”说是摸索中的科学界和不负责任的出版界杂交的产物。1984年，《美国医学杂志》刊登的一项研究，用采访资料梳理出了早期病患性生活的重合点。当时美国医学界对艾滋病的病理理解有限，这篇论文也只是提出了对传播途径的初步认知，论文作者用“病人O”来指代这位空乘，这里的O是“Outside California”（加州之外）的缩略。结果在后来1987年的畅销书《乐队奏乐继续：政治、人民与艾滋大爆发》中，作者通过男性空乘这一线索，将杜佳的名字公诸于世，号称他的性伴侣多达2500人，以此为书炒作。“病人O”被讹作为“病人0”，“零号病人”之说由此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

    此后，学界一直在继续探索，民间却不断给“零号病人”添油加醋。1985年，科学家们发现灵长类中存在和HIV感染相似的病症，好好的科学研究，民间却又将“零号病人”妖魔化成与黑猩猩交配的性变态。事实上，猴类免疫缺陷病毒在非洲大陆的猴和猿中至少存在了3万多年。现在学界认为，黑猩猩身上携带的病毒株是最有可能实现跨越种族传播的，因为人和黑猩猩DNA高度相似，而HIV病毒是逆转录病毒，其在人体里复制离不开这种相似度。跨种族跳跃不需要性传染，血液传染就够，换言之，猎杀携带病毒的黑猩猩时血液溅入伤口或眼睛，人体即会发生感染。

    如今，科学家们通过基因手段，可以实现对艾滋病的变异历程的有效追溯，也逐渐梳理出了一条更有说服力的时间线。可以感染人类的HIV病毒存在于刚果西南的丛林中，人类最早感染大约出现在1908年。在比利时殖民统治下，刚果城市金夏沙男女比例失调，故而有大量性工作者，病毒开始扩散。殖民统治结束后，大量接受法式教育的海地人前往非洲西南从事医生和教师的工作，1965年地区局势紧张，大量移民迁回，HIV病毒的一个亚类就被带到了海地，并通过一个有偿献血机构快速传播，60年代可能就已经进入美国境内。和在灵长类中一样，这时的HIV未必总是伴随急性的致命病症，但是HIV病毒变异极快极多，所以十数年之间就演变成了80年代人们谈虎色变的模样。

2016年，《自然》杂志的一项研究将“零号病人”说彻底驳斥。研究者通过1978年-1979年间所采集的同性恋人群的血样的基因研究发现，杜佳并不是艾滋病的源头，而是位于大爆发的中间阶段。他们在观察HIV病毒的演化过程后指出，早在杜佳当年入境美国之前，HIV病毒就已经在西半球广为传播了，1978年时旧金山就有4%的男性人口已被感染。前些年，始作俑者《乐队奏乐继续》的编辑在采访中承认，当年将杜佳的形象妖魔化是有意为之，因为制造话题就能刺激销量。说白了，当时美国人中有不少人愿意信这些邪说，性解放运动受到“天罚”，保守派人士好不痛快，现在仍有人选择相信“零号病人”说，因为这迎合了他们的偏见。求知是人类的天性，歧视又何尝不是本能，善恶之间的角力，既在天人之间，也在人心之内啊。

沈辛成

沈辛成 主播，策展人，唱作人，著有《纽约无人是客》。【编辑：袁毅】